肖菲快速地套上外套,就冲出门去。
文轩妈在肖菲身后喊道:“肖菲,你等等文轩,文轩,你快点啊,你去开车送肖菲啊!”肖菲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楼道。
外面刮大风了,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个人的呜咽声。肖菲挺直身子,疾步走着。
路边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在狂风中拼命地摇摆着,好像无数双手伸出来向人求助似的。又一阵风刮过来,风的力量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阻挠着肖菲前进的步子。
她低下头,身子前倾,用力地向前,向前。露天的自行车停车棚的顶棚忽然被吹起来了,那片顶棚上的塑料布裹挟在大风中,无力地忽上忽下,任由大风在半空中摆弄。
这时候,肖菲的头脑异常冷静了。
她刚才看了那些令人无法忍受的旧照片,照片上的人酷似自己,那上面的人就是年轻时的柳晓依。那个猥琐、恶心的贾厂长居然和她挨得那么近,搂得那么欢。
肖菲所有封存的记忆重新启动。
肖菲好像明白了。
贾国富第一次在她勤工俭学的教培中心看到她的时候,小眼睛睁得特别大,那眼神里似乎有很多肖菲当时并不理解的意味。现在回想起来,贾国富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柳晓依。
柳晓依曾经是他的梦中情人,可是这个梦中情人只让他靠了靠边,还是替制片人在打掩护。即便那样,他也心甘情愿,否则像他这样的人,做梦都不要想挨着高傲的柳晓依。他恨自己没钱,长得又丑,所以柳晓依对他的一片真心熟视无睹。
柳晓依最后还是远走了,贾国富再也见不到晓依了,可是他没舍得把他和柳晓依的照片烧掉。
他还曾经无数次在夜晚拿出来看,尽管那些照片都是摆拍的,可是他就把这些令他迷醉的场景当成一场真实的戏。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啊,只是这场好戏他还没过瘾就叫停了。不过,这始终是他贾国富值得吹牛的资本,我曾经和柳晓依好过,你看我们还有照片......
肖菲本来是和文轩一起去教培中心的,可是文轩突然接到村长打到学校里的电话,说他妈妈病倒了。那时候,文轩的爸爸已经离开人世,文轩妈因为悲伤加上劳累一下子就病了。
文轩赶回老家去,肖菲知道文轩家里很贫困,文轩妈要住院治疗需要钱。
肖菲去教培中心时,被贾国富选中做他女儿的家庭教师。贾国富说他的女儿还小,平时很少一起住,只有假期才有相处的时间。他对肖菲的要求是,除了补习功课还要照顾孩子的起居生活。
肖菲去看了贾国富的家里,也见了他的女儿,那是一个有些内向却乖巧的女儿。肖菲同意了,她提出要提前支付费用,包括补习费和看护费。
贾国富当即就答应了,还痛快地把一万现金拍到桌子上。
肖菲就把钱汇到了文轩妈住院的县人民医院。她没有告诉文轩,因为那时候她和文轩的恋情还刚刚开始,文轩的自尊心很强,肖菲怕她好心办坏事。
肖菲天天陪着贾国富的女儿,又当老师又当保姆,一天到晚也没有空的时候。
贾国富白天都不在家里,晚上也要很晚才回到家。肖菲和小女孩起床的时候,贾国富又通常在睡觉。
三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住着。直到有一天半夜,肖菲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到她的睡衣里,她本能地推开,那只手还在上下游走。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床边站着一个黑乎乎的矮胖影子,她吓得大叫起来。那个矮胖子用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地箍紧她的身子。她动弹不得,就听到那黑影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晓依”,又开始在她身上摸索。
她用脚拼命地蹬床板,声音吵醒了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女孩。女孩吓得打开了灯,那个黑影立刻从床上滚下去,趴在地上装醉。
她愤怒地朝贾国富身上踢,直到女孩替她爸求情,贾国富才晃晃悠悠地回自己的房间去。
那一夜,肖菲就再也不敢睡去。她双手抱膝,靠着床板坐到了天亮。
天一亮,她就收拾好东西要离开。这时候,贾国富又恢复了平常那种老实憨厚的样子,极力劝说肖菲留下来。
肖菲头也不回地冲出贾国富的家。贾国富追上来,说她的化妆包忘带了。 肖菲从贾国富手里夺过自己的化妆包,塞进旅行袋里,走到很远的地方,打上车回到北宁工大。
肖雄飞奇怪地问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肖菲拿出化妆包,走到卫生间里去冲澡,洗脸刷牙。她刷着刷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吐掉满嘴的牙膏泡沫,仔细地看蓝色的牙刷。
她突然回想起来,贾国富的牙刷也是蓝色的,和她的同款,就是刷头略大一些。贾国富把牙杯牙刷也放在洗脸池边上。
女孩不喜欢数学,每次做题的时候,她总找借口上厕所,其实是想拖延时间。在肖菲离开贾国富家的头天晚上,女孩又钻进厕所里久久不出来。她在洗脸池里拿着两个牙杯舀水玩。
肖菲拍门叫女孩,女孩慌慌张张把水放了,把牙刷放入牙杯中。肖菲当时也朝洗脸池看了一眼,但是没有注意到牙刷在不经意间放错了。
直到肖菲回到家刷牙,才觉得这个牙刷不像自己的那支。她顿时觉得一阵恶心,扔掉牙刷,对着池子干呕了起来。
“贾国富和马六、阿四他们一起吸毒!贾国富是个无症状的艾滋病患者!”肖菲的眼前像放幻灯片一样把事情的经过都串联了起来。万万没想到,这个贾国富竟然是个魔鬼附体,害了她,害了文轩,还和柳晓依纠缠不清!
肖菲此时已经走在了医大附属医院的走廊上。她的头发被大风吹得凌乱,她的脸色铁青,嘴唇苍白,她的目光里充满着仇恨,擦肩而过的病人看到她僵直的神态,慌忙闪到一边。
脚步匆匆,经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病房的门轻轻地推开了。
脚步慢慢地走进病房,床上躺着身形瘦削的肖雄飞。
肖菲在床边坐下,手轻轻地抚摸着肖雄飞光秃秃的脑袋,手指顺着他的脸庞抚摸,肖雄飞的颧骨已经高高地突起,脸颊却深深地凹陷。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抽泣起来。
肖雄飞的身子动了一下,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肖菲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着。
肖雄飞柔声地呼唤着肖菲的名字,问,你怎么来了?是谁让你来的?
肖菲抬起头,哭着说,爸爸,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这事情能瞒过去吗?你真是一个傻爸爸啊。
肖雄飞的手抚摸着肖菲的肩,说,你别哭啊,搞得我好像已经到另外的世界去了一样。不过我真的做过这样的梦。
肖菲问,你梦到什么了?
肖雄飞说,我梦到自己躺在花丛中,校长和单位的其他人都挨个地从我身边经过,有的人也像你这样一边朝我看,一边捂着嘴哭。我梦见校长夫人哭得最凶了,她嘴里一直说我是好人。还有冯秦的爸妈也赶来了,他们哭着说我把他们扔下了。办公室的那几个新来的小年轻也哭着说,后悔没有多和我学学本领,每次检查电路水路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起我,说我是全校的活线路图。
肖雄飞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梦境,还是在说自己想象中的身后事,脸上还带着淡然的笑容。
“不许你说了!你以前不是让我做了梦不要害怕吗?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假的!你好着呢!你很快就能出院了!你又能凶巴巴地和我吵架了!你这个怪老头,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我的房间重新装修了,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你要重新给我装修!还有......”肖菲说得涕泪横流,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肖雄飞慢慢地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抽出纸巾。他笑着说,肖菲,你快把眼泪鼻涕都擦了吧,你不是爱美的人吗?这样就不好看了。
肖菲一把抢过纸巾,就胡乱擦起来。有纸屑粘在脸上,肖雄飞帮肖菲拿掉。
肖雄飞说,刚才就算预演。不过,这不是我想要的,肖菲,哪天我真的走了,我不喜欢听到哭声。你知道吗,我们老家有人过世,还要放鞭炮呢。多喜庆啊,不要哭哭啼啼的。听到没有?
肖菲说,我不听,不听,根本没有那么一天。
肖雄飞笑着说,傻孩子,我还要看着你和文轩结婚,生孩子呢。
肖菲又气又恼地说,你这个傻爸爸,刚才被你弄哭,现在又说生孩子!
“老肖!老肖你怎么样了?”文轩妈、文轩出现在病房门口。
肖雄飞赶忙招呼说,哎呀,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大家都约好来看我了?我要请你们吃饭了吗?
文轩妈走到床边,说,你不要动,我也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骂你的。你这么大的事情还要瞒着我们?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怎么想得出旅行这个说法的?你出去旅行,也不告诉我,也不带着我,我不答应的!
文轩拼命地给他妈妈使眼色,让她不要说。
文轩妈说,你不要给我挤眉弄眼了,我说个话还要你教我?
文轩说,肖叔叔病着呢,你是来看他的,不要骂他。
肖雄飞说,不要紧的,我就喜欢你妈妈这个直爽的性格。我们合得来。文轩,你厂里好不好?
文轩含含糊糊地说,好,都挺好,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这时候,柳晓依拿着刚给肖雄飞洗好、烘干的衣服走了进来。
肖菲脑子里马上又想到了手机里的那些照片,她冲上去,把衣服夺了过来,厉声地说,你快走吧,这里不需要你!
文轩妈说,肖菲,你不要这样和你妈妈讲话,她这段时间辛苦了。
肖菲说,她辛苦是活该!这是老天在报应她!
肖雄飞的脸色变了,说,肖菲你不要这样冤枉你妈妈,这段时间我全靠她白天黑夜来陪护。
肖菲说,你们都被她的表面现象迷惑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能和那个姓贾的搞到一起,会是什么好人?
文轩替柳晓依辩解说,肖菲你冷静点,你不理解阿姨的苦衷。你这样说,我也不是好人了?要说和姓贾的搅和在一起,那应该是我啊!
“文轩,你够了!你不要假装正义了!”
肖菲哭着冲出病房,文轩、文轩妈一边叫着肖菲一边追了出去。
病房里就剩下肖雄飞和柳晓依。
“你遇上事情了?”
“没有。”
“有事情不要放在心里,还有我呢。”
电话铃响起来。柳晓依看了一下手机,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肖雄飞。
“你接电话吧。万一有事情呢。”肖雄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