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了双层乳胶手套,完全可以有效隔离的。”朱槿说,“可是谢彩的手竟然咬破了!”
“别人是不是也戴着一样的手套?”龙主任问。
“我是在想这个问题。”
“去查!”
经过检查,艾滋病科室领回来的一批乳胶手套的确质量有问题。
“这件事一定要从医用耗材的采购上查!一定要严查!查出来要严肃处理!”当龙主任把情况汇报给院领导的时候,院领导动怒了。
“第四医院是消除病毒的地方,绝不能成为某些利益链藏污纳垢的地方!”院领导这样说。
消息马上就在医院传开了,说职业暴露防范先进科室——艾滋病科室的一名护士因为不慎用了有质量问题的医用乳胶手套,感染上了病毒。
每个科室的医生护士变得紧张起来,唯恐工作时穿的防护服、口罩、手套等耗材出现质量问题。
有人在医院的食堂拉起了横幅,要求院领导的彻查不能停留在口头上,全院医护人员都要监督调查的进程,每一个阶段要向全院工作人员公示。
这件事像一枚重磅炸弹一样在医院炸响,也像一颗飞速射来的子弹一样击中了医院后勤部采购处。
胡医生的办公室里彻底乱了套。小张突然得了急性肠炎,一会儿就要溜出去上趟厕所,回办公室后就闭着眼休养,任何人和他说话,他都置之不理。
胡医生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不断地拨打文轩的电话,躲在角落里悄悄地问文轩,手套是怎么回事?两层手套都不结实,这是什么豆腐渣手套?
文轩接到电话后感到很震惊,但是似乎这一切又都曾有过征兆。
“文轩,你马上到第四医院来!必须亲自去向院领导汇报!”胡医生在电话里严肃地下了命令。
文轩从一大早起床似乎就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一直跳,胸口也很闷,但是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不开,避不掉!”文轩开上车就往第四医院赶。
红丝带活动中心里,也在议论这件事情。
“肖菲,是不是文轩出问题了?”田田问。
“文轩出什么问题?”肖菲强作镇定地回答。
“谢彩护士感染了,你不知道吗?”田田还追问。
“你就别说了,你没看到肖菲难过吗?”小琴对田田说。
“肖菲,你难过什么?又不是你出了什么事情。”小唐满不在乎地说。
“你有没有心啊,文轩要是出点什么事情,肖菲可能不受牵连吗?”马左右说。
“马左右,你会不会说话?肖菲受什么牵连?她又不做这个生意!”
“哦,错了,是牵挂,肖菲和文轩感情那么好,心里总会牵肠挂肚的吧?”马左右说。
“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冯秦说。
“什么叫天意?你现在就不要说风凉话了!”田田说。
“和你讲你也听不懂!谢彩可能被上天拣选了。”冯秦悠悠地说。
肖菲一言不发地呆在角落里,其他人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的心里乱得很。谢彩被感染的事情在第四医院掀起了从未有过的风波,这是让肖菲始料未及的。而这一切恰恰和文轩有关系。
刚才,肖菲已经给文轩打过电话了,文轩只说了一句:“你就别担心了,担心也没用。”
可是,肖菲怎么能不担心呢?难道文轩辛辛苦苦的努力白费,正在收获丰硕成果的时候却要遭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吗?肖菲很想文轩和她多说几句话,和她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文轩没有心思和肖菲多说话。一开始他也心慌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要好好梳理一下这件事。
每天他都是亲自检查给医院送的医用耗材的,他非常清楚,虽然第四医院的耗材需求很大,但是做这笔生意的风险也很大。产品的质量直接联系着医护人员的职业风险。
“这件事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文轩在厂里的时候,总是这样叮嘱厂里的员工。
他开着车绕行在蜿蜒的山路上,他觉得也像他在干的事情一样,充满着惊险。
他脑子里已经梳理了一遍,就是在他离开工厂回老家去的那几天出的严重差错。他回想,他嘱咐过贾厂长要严格检查产品,尤其是外厂代购的这些耗材。
他还想起来,库房管理员前次还问他,是不是把上次挑拣处理的那批乳胶手套拿走了?
当时,文轩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心想,会不会是贾厂长又趁库管员不备,重新放回了要送的货里面去了?
他马上心存侥幸,又否定了那样的想法。他觉得贾厂长这个人很矛盾,有时候看上去气魄很大,像个干事业的人。有时候,他又贪欲很重,贪钱,爱占小便宜。
“不能排除是他把那些次品又混入送的货中了。”
文轩心里既懊悔又后悔,他完全可以考虑得周全一点。为什么要把一份这么沉重的信任交到别人手里呢?
他以为反复嘱咐,别人也会和他一样重视。可是世界上距离最远的是人的思想,是人心。
“为什么不当时就把那些次品直接销毁呢?”他想。
前面是一个弯道,文轩重重地摁响了喇叭,其实路上并没有行车。空荡荡的山路,只有文轩在怀着忐忑的心奔向前方。空旷的山谷深不见底,文轩紧紧地握紧方向盘,再次摁响了喇叭。
嘀嘀——嘀嘀——那喇叭声仿佛是警笛。
此时,工大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警笛。
120急救车拉走的人是身体壮得像牛,以前连个感冒都不会生的肖雄飞。
肖雄飞自从那次淋过雨之后,身体状况就直线下降。一开始是发烧,医生只给肖雄飞开了三天的药。可是他连吃药带输液,三天过后病情却不见好转。
高烧是退了,可是每天半夜的时候,肖雄飞又觉得自己身体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他爬起来,自己用体温计测一测,有低烧。
后来,肖雄飞开始咳嗽了,而且咳得越来越凶。白天好一些,越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肖熊飞觉得嗓子眼里简直痒得受不了。
肖雄飞每天晚上咳嗽的事情,没有告诉肖菲和文轩,但是他和柳晓依提了一嘴。柳晓依说,那要吃止咳药。
肖雄飞说:“不用吃药,吃什么药都不如土方子灵光。”
“你又瞎说,生病了就听医生的。”柳晓依这样说。
“我自己就是医生,别人都以为我从来不生病,那是因为我自己会调节。那时肖菲还小,我要生病了,谁管她呢?”
“人是吃五谷杂粮的,怎么会不生病?咳嗽吃一堆药还不如上菜场买几个梨子蒸着吃几次,就好了。”肖雄飞又说。
听肖雄飞这样说,柳晓依心里就感到很过意不去。肖雄飞也马上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当,就说:“你说得好,以后听柳晓依医生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还是不要听我的好。”柳晓依说。
肖雄飞以为柳晓依生气了,就赶忙解释说:“要听的,我一定听你的。”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会生病!按照你的说法,生病要听我的,那么不生病就不用听我的喽。”柳晓依说。
肖雄飞被柳晓依逗笑了,他说:“我现在觉得你们搞艺术的人说话是含蓄幽默。是不是年龄大起来了,很多东西都懂得欣赏了?”
“你啊,你还是一个不懂艺术的大老粗。”柳晓依笑着说。
肖雄飞又开心地笑起来了,可是笑着笑着,突然引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咳得弯下腰去,弓起背来。
柳晓依一看肖雄飞咳得这么厉害,说:“咳得怎么厉害?不行,要去医院看。”
肖雄飞喘息着不说话,对柳晓依摆摆手,意思是不用去。接着又是一阵连续的咳嗽,然后他突然觉得嗓子眼里一股热流往上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咳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柳晓依立刻吓得惊呆了,颤抖着手拨打了120。
文轩的车开进了第四医院院子里的地上停车场。
他急匆匆地走去院办。因为来之前,胡医生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他,到医院不用来找她,直接去领导那里。院里对谢彩的职业暴露事件非常重视,领导认为这不是一起单纯的操作不当,而是因为产品质量问题引起的事故。
“你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胡医生这样说。
文轩去了院办,院办的人虽然说的都是场面上的话,但是文轩完全听出了话的分量。
文轩又转到了龙主任的办公室,以前对文轩很热情和客气的龙主任这次给了文轩一个冷脸子。
文轩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龙主任说:“等院里出调查结果吧。”文轩点点头,从龙主任的办公室里退了出来。
文轩不敢上艾滋病科室护士站去了,因为他没法面对那些已经和他非常熟悉甚至信任的护士们。事情虽然不是直接由他造成的,可是他也摆脱不了干系。
“合同是你签的?货是不是你组织的?”朱槿一眼看到文轩。
文轩站着,进退两难。朱槿追过来。
“完了,完了。”文轩想。
现在连他最可亲的朱槿护士长看见他,都露出失望的表情:“文轩,怎么回事?出这样大的漏洞!”
“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文轩把头深深地低下来,充满歉意地对朱槿说。
“不是对不起我,谢彩可怎么办呢?这不止影响她一个人,谢彩是我团队的人,我怎么和她的家属交代呢?”朱槿说。
“一切责任由我们来承担!”文轩只能说出这句话。
“你承担得了吗?”肖菲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恨恨地对着文轩说。
“肖菲......”文轩还想说点什么,肖菲又要跑走。
是朱槿把肖菲拦住:“肖菲,现在也不要责怪文轩,责任还要由他们厂里来承担的。”
“我早就说不要和贾厂长那种人一起做事,文轩就是被他们害了。”肖菲痛心疾首地说。
几个护士远远地看着他们,要是以前,她们早就走过来和文轩开玩笑了。艾滋病科里,突然失去了欢笑声。
而被送到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肖雄飞也难露笑脸。
医生手上正拿着肖雄飞刚拍好的胸部x光片,很仔细地看,然后问:“你怎么不早点来检查?”
“医生,快点给我开药吧,或者输液,看好我想早点回家。”肖雄飞说,“我就是咳嗽,没什么大事。”
“你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情了!”医生阴沉着脸说,“从片子上看,可能不太好。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怎么不好?”柳晓依吓了一跳:“他难道还要住院?”
“恐怕还不是这么简单。先办住院,要全面、彻底检查。”医生不容置疑地说。
肖雄菲看向柳晓依,一下子失去了主意。
第四医院的院子里,文轩蹲在汽车旁边,两眼无神地朝医院的白色大楼看去。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角度仰着看大楼。
白色的大楼,白色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