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早上起来,头昏昏沉沉的,脖子也僵硬着。他走到院子里,天空灰蒙蒙的,心情有点压抑。
昨晚厂里加班的工人一直忙到凌晨,白天听上去机器的转动声没那么大声,但在静谧的深夜里却轰轰作响。
文轩走到车间里去,看到地上有工人扔下的烟头,椅子也东倒西歪的,还有做了一半的次品和成品胡乱堆成了一团。有几盏日光灯忘了关,亮着惨白的光。这让文轩莫名有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文轩顺手扶起了倒地的椅子,关了日光灯。
再走到院子的时候,那阴沉的雾霭仿佛更压抑了。他的眼皮跳了起来,用手揉了揉,好像不跳了。可是,等他走了几步,眼皮又开始间歇地跳了起来。
“出事了,出事了!”
艾滋病科室里的走廊上,脚步匆匆。护士站里笼罩着异样凝重的气氛。
朱槿护士长和张雯副护士长心事重重地站在电梯口等着。那慢慢悠悠的电梯根本就不体谅朱槿和张雯的心情,数字不紧不慢地来回跳动着。
“叮当——”电梯终于来了,门开了,露出龙主任威严的脸庞。
“龙主任。”朱槿和张雯分别叫了一声主任。
龙主任也不答应,就往护士站这边走。朱槿和张雯不说话,紧紧地跟着走。
临时休息室里,吕乔、方佳、郝梅等人在陪着谢彩。
“护士长不让你去,你为什么不听呢?哎呀,你啊你!”方佳难过地说。
“当时怎么就没人拦住她呢。”吕乔说。
“是我害的,是我不对,要是我不休息,坚持下来,就不会有这件事情发生了。”郝梅很懊悔。
“你们都别说了,我自己做事自己负责。”谢彩话虽这样说,可是听上去却没有底气。
“你负责,你一点都不负责!”方佳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啊,谢彩,你成天叮嘱我这个叮嘱我那个,结果轮到自己,你都忘了吗?”
“方佳,你就不要说了,谢彩心里难受你又体会不了。”吕乔白了方佳一眼。
“我感同身受!”方佳说。
“我才感同身受呢!你们忘了?科室里第一个经历职业暴露风险的人是我。我当时又恐惧又绝望,那种心情,用世界上任何词语都难以形容。”吕乔说。
吕乔说得对,她当时经历过惊魂时刻。那时候,全院医护人员对于职业暴露的防范意识还不够强烈,措施也不够完善。
但是吕乔是幸运的,在第一时间就对暴露处进行了冲洗处理,而且马上服下了抗病毒的药。三个月的hIV检查,六个月的hIV检查全部呈阴性。
这对于艾滋病科室上上下下的医护人员来说,堪称是打赢了职业暴露防范之仗。这之后,随着防护措施的日臻完善,不仅是艾滋病科室,其他科室的工作人员都处于相对安全的工作状况。
万万没想到,谢彩却中了职业暴露这个“彩头”,给整个科室蒙上了阴影。
事情还要从那两场重症病人的手术开始讲。
要说平时,常常有需要抢救病人的情况,医护人员连着上手术室也不稀罕。
可事情的发生往往是由一个个偶然堆积在一起的,那天护士们有请假的,休息的,下班的,正好都赶到了一块。本来人手不够,方佳和谢彩还有特殊的情况。
桑一男的女朋友李莫愁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的剖宫产手术,用“母婴阻断”迎接了一个健康男孩的降生。郝梅刚摘下实习护士的胸牌,就上阵打了一场硬仗。
她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精神紧张加上体力欠缺,已经摇摇晃晃,步履不稳了。朱槿让她回护士站休息。
何医生早就在护士站等郝梅了。他们现在是艾滋病科室一对令人羡慕的亲密爱人。
“累了吧?我看你走路都飘了。”何医生说。
“不累。”郝梅还想逞能,但是脸色骗不了人。
“还说不累,你自己去照照镜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了?”郝梅照了一下小镜子,然后她尖叫了起来:“太吓人了。”
因为手术室里穿戴的层层防护服,还有护目镜、口罩等,郝梅的脸色显得一块白一块紫,鼻子上,眼睛有点可怕。
“天哪,我都成了老太太了!太丑了!”郝梅叫道。
“哈哈,这么丑,没人要了。”何医生也说。
“爱要不要,我不勉强。”郝梅说。
“这样才好呢,没人要,我捡漏!”何医生给郝梅热了一杯牛奶,“喝吧。”
“不喝,不吃嗟来之食!”
“别闹了,你没有跟过大手术,别人都是从小手术开始锻炼,你倒好,一上就是两个科室联合行动的大手术,郝梅,你气魄也真够大!”
“有什么办法?我不上手术室,谁上手术室!”郝梅说。
“你也累了,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何医生体贴地说。
郝梅闭上了眼睛。她听到何医生轻轻地走开。郝梅仍然闭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就让我睡一小会,你叫醒我。”
何医生说:“睡吧。”
偏偏在这时候,董大妈被急救车送到了艾滋病科。
董大妈的病程很长,治疗一直被耽误,病情已经非常危急。
朱槿护士长顾不上休息,又要参加董大妈的抢救。可是她刚刚也经历了一场体力大博弈。
何医生脱下白大褂,等郝梅休息一会就一起下班。听到急救信号后,又赶紧重新穿上白大褂,冲出办公室。
在和朱槿的简短交流后,何医生给董大妈快速检查。
“入院时已经急性呼吸衰竭,感染性休克,病情危重!”
“马上抢救!”
“郝梅!郝梅!”朱槿叫着。
“我来了!”
朱槿一看,是谢彩。她刚想说话,谢彩说,让郝梅歇一会吧,小姑娘刚才那副惨样她实在不忍心看。
朱槿一看时间很紧急,就嘱咐谢彩:“那好,你做好防护!”
董大妈被戴上了呼吸机鼻面罩,她像缺水的鱼儿一样艰难地喘吸着。医生和护士在进行无创通气、升压、抗休克、补液、扩容、抗感染一系列操作。
手术室外,董大妈的两个儿子一脸木然地站着。
文轩也在手术室门口等待,他的眼睛盯着门上“隔离手术”的标识。
董大妈的两个儿子在低声问,手术要多久,仿佛一点都不知道事情的危急。
文轩不说话,内心却掀起了狂潮。
“为什么这么晚才送到医院来?本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是什么造成了她悲催的命运?农村还有这样类似的老人吗?董大妈曾经嫁过的老头们,又是怎样的命运?”
远在老家的文轩妈却在心头放下了一块石头:“丫蛋,你妈和哥哥已经到市里了。”
“大家放心吧,董大妈已经送到医院了。”文轩妈又告诉村里的人。
“那就好。”村长说。
“多亏了文轩妈,要是董大妈留在村子里,我们都不敢出门了。”村民纷纷表示。
“你们信我,不是随便就会传染的。”文轩妈不断地解释。
“那怎么传染的?”一个小孩子好奇地问。
文轩妈看着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鬼头,别问那么多!”村长对孩子说。
“去问你妈妈,他肯定知道。”有的村民这样捉弄小孩子。
那个小孩真的很认真地去问:“妈妈,他们说你肯定知道。”
小孩的妈妈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小孩还要缠着他妈妈问得萝卜不生根,小孩的妈妈就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几下,孩子委屈地哭了起来。那个刚才怂恿孩子去问妈妈的村民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事情又不是好笑的事情!”村长呵斥说。
文轩妈打圆场:“下次让我儿子回来跟你们讲,有一个红丝带专门宣传这方面的知识。下次让他们来宣传宣传。”
“大家都散了吧,没事情就不要围在这里了。”
村民们听村长这么说,就各自走开去。
文轩妈以为完成了村长和村民的嘱托,董大妈只要送到专业的第四医院就有救了。可是,她并不知道,因为抢救董大妈,怀有身孕的护士谢彩却经历了一场灾难。
本来以为抢救已经接近尾声,谁料到出现了骇人的一幕。
董大妈戴着呼吸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朱槿快速把她的呼吸罩摘下来,董大妈却又像癫痫一样地发作起来。她牙关紧咬着,朱槿大声地叫:“快拿牙垫来!”
谢彩赶紧拿上牙垫,在朱槿的帮助下往董大妈的嘴里塞。还没等完全塞进去,董大妈再一次抽搐,谢彩说:“又抽了!”
就在一晃神的刹那间,董大妈一口咬住了谢彩的手。谢彩这下大叫了起来。医生赶紧来帮忙,好不容易把谢彩的手从董大妈的口中解救出来。
“啊,谢彩,你的手套上有血!快检查一下!”朱槿急促地说。
谢彩一看,戴着的双层手套破了,上面全是血。她立刻摘下手套,进行冲洗,手上已经留下了两个深深的红色牙印。
谢彩的耳朵“嗡”一下炸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何医生、朱槿以及手术室的其他人围着谢彩,他们一个个都像在说着什么,可是谢彩全然听不见。
“这就是事故发生的全过程。”
朱槿刚才把谢彩被咬的事情经过向龙主任汇报了一遍,张雯站在边上,表情凝重。
“职业暴露猛于虎!警钟长鸣!”龙主任非常生气:“朱槿,我平时对你太放心了!”
“这又不是护士长的原因!”张雯说。
“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龙主任对朱槿说:“不管哪个环节出问题,你是护士长,你都脱不了干系!”
“是手套出的问题!”朱槿说。
“手套怎么回事?”龙主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