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雄飞说，文轩，你太幼稚了，你以为你能改变柳晓依？我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否则，后果自负。

文轩看向肖菲，说，肖菲，你陪我去看一下，我觉得肯定有事！

肖菲一听，有点犹豫。

肖雄飞吼叫了一声，我看你们两个就是没事找事！以前我们三个人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平静吗？她一来，把这个家都快搅散了。尤其是你，文轩，你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文轩说，叔叔，现在不讨论这个，肖菲，我们快走！

肖菲看向肖雄飞，文轩不顾一切地拉上肖菲，跑出家去。

“站住！你们干什么去！”肖雄飞勃然大怒，“你们听到没有，你们给我回来！”

文轩和肖菲没有回答，肖雄飞朝楼梯天井看去，只听到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没有看到肖菲和文轩。

“唉，柳晓依啊柳晓依！”肖雄飞的愤怒无处发泄。他恨自己，恨柳晓依，也恨肖菲和文轩，他俩就像两只小野猫一样，柳晓依一招呼就屁颠地跑向她那儿了。

肖雄飞看见桌上摆着的慕斯蛋糕，那个食品包装袋上赫然印着很醒目的“飘香”咖啡厅的字样，那几个字的字体在此刻的肖雄飞的眼里，就像几个妖冶女人的肢体在向他挑衅。

他怒目圆睁，把桌上的甜点通通装进食品袋里，然后扔进垃圾桶去。

一辆120急救车呜呜地打着闪灯开进工大的家属楼群。

肖菲和文轩从楼道里跑出来，两个人都往急救车那个方向看。

文轩说，糟了，可能是真有事了。

肖菲说，你别乌鸦嘴，能出什么事情？

文轩说，看看再说。

他领着肖菲朝急救车那个方向跑去。

这时候，肖雄飞从厨房的窗户里也在往楼下看。他看到有穿着白大褂衣服的人从急救车上跳下来，然后跑进了邻近的家属楼里去。

等到肖菲和文轩气喘吁吁地跑到急救车旁边的时候，几个白大褂抬着担架从楼里出来了。

文轩失声叫了起来，柳阿姨，你怎么了？

柳晓依躺在担架床上，也看到了文轩和肖菲。肖菲呆呆地看着担架床被白大褂推进车。文轩在肖菲耳边大声喊着什么，她只觉得声音离得很远，听不真切。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

那张脸，很陌生，又很熟悉。躺在担架床上的那个人，眼睛也一直看着她。那双眼，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

两个白大褂依次跳上车，司机把门关上，然后走到驾驶室，发动救护车，车顶上的蓝灯又呜呜地闪起来了。家属楼的人纷纷聚拢过来，指着救护车议论着。

车轮开始滚动起来，越滚越快。

肖菲一个人站在原地，文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看着救护车开走了，越来越远了。

肖菲突然控制不住地开始追救护车，她在心里喊，快追，车要开走了，快点，快追啊！

她的眼睛模糊了，周围的树木、人群也变得模糊了。

肖菲记忆深处的场景被解锁了。

小小的肖菲一蹦一跳地在和邻居家的小孩玩，她玩一会，就跑回家里看一下。妈妈正忙着收拾东西。她又跑去和邻居家的小孩玩，再跑回去的时候，妈妈不在了。

小小的肖菲到处找妈妈，妈妈刚才整理的东西也不在了。她哭着跑出家门，有个好心的阿姨指着一个方向，肖菲看到妈妈的背影正急急地往前走。

她哭喊着妈妈，可是妈妈只顾自己快步走，不回头。肖菲告诉自己，快追，快追。可是她看到妈妈上了前面的公共汽车。她大声地喊着，妈妈，等等肖菲。汽车轰轰地发动声盖住了肖菲的喊声。汽车轮子飞快地转动，越转越快，小小的肖菲沿着尘土飞扬的土路追着汽车跑。

肖菲沿着工大校园的水泥大道追着急救车。她跑啊跑，身边走过的大学生们都奇怪地回过头来看着肖菲。肖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辆急救车的车牌号。

肖菲看到急救车开出了校门，看不到了。她跑出了一身汗。

“肖菲，快上车！”文轩的声音传来。

文轩回厂里开了车过来，喊着让肖菲快上车。肖菲如梦初醒，跑到车旁，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文轩帮肖菲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驶出工大的校门。

独自在家的肖雄飞的心一下子像被掏空了。

刚才他那样强烈地要求文轩和肖菲不要出去，这两个孩子平时是最听话的，尤其是文轩，他简直可以用耳提面命来指挥文轩。随着两个孩子不顾一切地冲到楼下去，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威信瞬间崩塌了。

他不知道柳晓依发生了什么，刚才他往楼下张望，看到肖菲和文轩跑向一辆车旁，那辆车竟然是一辆救护车。难道是柳晓依出了什么问题？她怎么可能住在这儿？

不，不会的，柳晓依比自己小十岁呢，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的。那辆救护车可能是别的邻居叫的。家属楼里住着一些上了年纪的教授、教师，还有普通员工。年轻教师有的都去搞科题项目，有的还利用项目挣了大钱。他们有了钱，都跑到外面买大商品房去了。虽然老楼里住着好多老人，但是救护车还是第一次开进家属区。

肖雄飞的狂躁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他也不知道最近自己为什么总是易怒，这已经不像他了。这么些年来，他被生活磨砺地已经几乎失去了棱角，看透世事和人性，不对生活有过高的期望，也就不会产生那么多失望。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在人生的修罗场上得道成功的时候，一个柳晓依又把他打回原型。

肖雄飞照照镜子，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的确很可憎。他回想起刚才肖菲和文轩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的眼神，可能他的模样把他们吓坏了。

可笑的是，他刚才不仅大喊大叫，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把肖菲从咖啡厅里买的蛋糕丢到垃圾桶了。真是愚蠢透顶！

他又翻开垃圾桶，打开那个包装袋朝里看看，里面果然有一个抹茶的慕斯蛋糕。这一定是肖菲特意给他买的。他本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是有一次肖菲买了一个抹茶口味让他尝尝，他皱着眉头勉强尝了一口，结果发现有股茶叶的清香。他就顺口说了一句，不错，还挺香的。

从此，肖菲就记住了这句话，她买慕斯的时候就一定会给肖雄飞买上一个抹茶慕斯。

肖雄飞叹了一口气，说，是孩子的一片心哪，糟蹋了。

他走回房间去，拿出钥匙去开那个轻易不打开的抽屉。他拿着钥匙的手是颤抖的，开了好几次才把锁打开。

拉开抽屉，把上面放着的书拿走，露出一个装着玻璃镜框的照片。那是上次被他不小心打碎的那个镜框，照片上的人还是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他。玻璃是重新配上的。

他又从底层摸出一本封面看上去已经陈旧的相册。

他慢慢地坐到床上，打开床头灯，一页又一页地翻看相册。相册里主要是柳晓依的照片，从小到大，直到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模样。

他一边看，一边回想过去的时光。翻到相册中页的时候，夹着一封信。信封上是一行娟秀的字体。

肖菲和文轩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柳晓依的担架从急救车上抬下来。

肖菲和文轩跑前跑后地张罗着柳晓依看病。医生检查后认为是尾椎骨受伤，他们又陪着柳晓依去拍片。

医生拿着拍的片子看。

肖菲和文轩一脸紧张地看着医生。医生看了一会说，尾骨受伤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软组织受损，局部肿胀和青紫淤血，只要服药和注意卧床休息。如果拍片检查显示骨头有裂缝，那就要采用石膏固定治疗，这样可以帮助病情得到恢复。

肖菲急切地问，那片子上看出是哪种情况呢？

医生慢悠悠地说，还好，不是第二种。

文轩说，只是软组织受损对不对？

医生说，对。

文轩说，好的，谢谢医生。走，肖菲。

医生说，急什么？我还没开药呢。然后他提起笔来，龙飞凤舞地写上药名。肖菲接过单子，就要去取药。

医生说，急什么，我还有医嘱呢。

文轩说，医生，您说，我仔细听。

医生说，在治疗期间还应注意饮食清淡，尽量减少局部负重。留院治疗观察一周吧。

文轩一个劲地说谢谢，然后拉着肖菲走出医生的诊室。

一出门，肖菲就说，这个医生故弄玄虚，说话还慢条斯理，好像不吓人就显不出自己的高明似的。

文轩用手指做了嘘的动作，说，行了，没有骨裂就万幸了。

一旦危险警报解除，肖菲的感情又不知不觉地往回收敛了。文轩一个人把柳晓依住院一周的事情安排好。

文轩体谅肖菲不能受累，就让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他办完事。

肖菲宁愿坐着干等，也不愿再靠近柳晓依，她心里那股怨恨之气又不知不觉地萦绕在心间了。

“为什么要悄悄地离开呢？为什么不等爸爸回来呢？为什么听不见肖菲的哭喊声，看不见肖菲在追着汽车跑呢？”

文轩把肖菲送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肖菲推开家门，看到肖雄飞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等她换好鞋子，洗漱完毕时，发现他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

肖菲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她脱下衣服，换上睡衣，躺下。她觉得枕头上有什么东西硬硬的，用手一摸，发现是个信封。她拧亮床头灯，看到一个有时光痕迹的信封。

信封上是一行娟秀的字体：给我亲爱的女儿肖菲。

肖菲立即坐直了身子，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她的目光首先落到了信末尾的署名，那上面分明写着：妈妈柳晓依字。

肖菲的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耳旁回响着小时候妈妈说话的声音。

我最最亲爱的女儿肖菲：

妈妈今天要和你告别，妈妈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寻找梦想。妈妈舍不得肖菲，可是妈妈也舍不得梦想。肖菲太小了，不懂妈妈。妈妈就写下这些字，等肖菲看懂这些字的时候，妈妈就找到梦想了，妈妈就回来陪肖菲。亲亲你，我的宝贝。听爸爸的话。再一次亲亲我的宝贝！

肖菲想起来，小时候最后一次看见妈妈，她在整理东西，然后把一封信放到了桌子上。只是，那时肖菲小，不知道那是妈妈留给自己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