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菲上了回城的公共汽车，她想回家看看。

肖菲从文轩嘴里知道，爸爸肖雄飞不小心把手割破了。她要是追问爸爸的伤口怎么样，恢复得怎么样，文轩每次都像官样文章一样，说，没事的，有我呢，你放心吧。

当然，肖菲对文轩是放心的，就是不放心他总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扛，又怕文轩心软，由着肖雄飞的性子，比如喝酒啦，不好好吃药啦，生闷气啦。

肖雄飞、肖菲、文轩这三个人之间的感情是很独特的，每个人都倾尽全力爱着其他人，又以为只有自己才是扛起这份责任的唯一人选。

肖雄飞对女儿的感情自不待言，现在又把文轩当成了儿子一样看待。文轩对肖菲有一份父兄般的深情，肖菲呢，又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其实心里都住着一个小男孩。

肖菲前几天生病了，稍好一点又遇上冯秦和小唐闹别扭。现在一切都平稳之后，她才想起来，她好想爸爸和文轩。

她临时起意，想回家看看。她顺手拨通了文轩的电话，问，你在哪儿呢？忙不忙啊？

文轩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听出有点微喘，她很奇怪，文轩说，我一边走路一边和你通话，我在帮一个朋友搬东西。

肖菲说，文轩，你现在社交圈很广了吗？

文轩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吧。肖菲，你可别太累了，否则又要生病了。

肖菲突然想给文轩一个惊喜，就说，好吧，我也有事了，我们等会儿再通电话吧。

文轩又嘱咐了几句爹味很浓的话，两个人就结束了通话。

肖菲想，如果文轩正好有空就让他来接自己回家，如果没空就算了。果然任何事情不能有预期，文轩似乎真的脱不开身。肖菲就决定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肖雄飞并不知道肖菲今天要回家，但是他去超市买了一些菜，因为老冯两口子要来家里。他们家又有了闹心事。

老冯上次和肖雄飞下棋下了一半，就气得差点把棋盘掀翻了。

肖雄飞知道，老冯家最大的事情就是女儿冯秦的事情。因为冯秦的性取向问题，冯氏列车就驶离了原定的轨道，老冯老两口完全驾驭不了列车的车速和方向。他们俩就像这辆脱轨列车上总是被提速惊吓得紧握住座椅的旅客一样，除了汗颜，就是惊魂。

老冯说今天上肖雄飞家里来。肖雄飞一想，说，那你把冯秦妈也带上，我去买点菜，你们就在我这儿吃好了饭再回去。

老冯一听连忙说好，到自己家楼下买了几个下酒的凉菜，和冯秦妈就往工大这边来。

到北宁工大的公交车站是在工大的马路对面，老冯两口子下了车，慢悠悠地走。走到肖雄飞家，要在“飘香”咖啡厅前面上过街天桥。冯秦妈刚生过一场病，走路特别慢，老冯走一会就要停下来等等她。

“老婆子，我来背你吧。”

“不用。”

“那我扶着你？”

“你先走两步，到桥上面等我。”冯秦妈嫌老冯啰嗦。

老冯就“腾腾”地走上台阶，站在桥面上等冯秦妈。这时候，一个小伙儿从老冯身边快步走过，老冯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他走到桥底下的咖啡厅里去。

冯秦妈好不容易走了上来，说，走吧，下桥就容易多了。老冯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咖啡厅看。

“看什么呢？”

“你看，靠窗座位那儿！”

“有什么好看的？“

“刚才从我身边走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

“你看，他走到靠窗座位，坐下了。”

“老冯，你今天怎么了？你平常不是最烦多管闲事的吗？又不认识，你关心他干嘛？”

“怎么不认识，他是肖菲的男朋友文轩，我在老肖家见过。”老冯神秘兮兮地说。

冯秦妈也顺着老冯指的方向看去。

咖啡厅的靠窗座位上，坐着一个衣着入时的女人。文轩就和那女人对面坐着。那女人殷勤地为文轩倒茶，又招手让服务员来点餐。

冯秦妈说，行了，别看了，不是很正常嘛，咖啡厅，和人谈生意吧。

老冯说，我觉得他俩不像是谈生意的。

冯秦妈说，你也太多疑了吧？听老肖说，肖菲男朋友是个实在的小伙子，别把人家想得太复杂。

老冯说，你看，那女人看着文轩的样子，根本不像谈生意的样子，关系好像还挺近乎。我看这里面有点花头。

冯秦妈说，行了，以前是你嫌我老娘们遭人烦，今天我看你才真娘。走不走？老肖的电话要催过来了。

老冯说，走，这就走，我都闻到老肖摆上好酒了。

冯秦妈说，对了，你等会儿可别提这件事啊！

老冯说，知道，我是那种人吗？

这时候，一辆公交车到站了。

从公交车上跳下一个人，她迈着轻盈的脚步从咖啡厅旁边走过。脚步刚要踏上天桥，又转回去走向咖啡厅。

脚步走进门，沿着曲里拐弯的通道走，走到甜点的玻璃橱窗前，脚步停下来了。

一双眼睛在玻璃橱窗里搜寻着自己想要的甜点，里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小糕点。芒果千层蛋糕、赛杰斯塔椰子慕斯配焦糖核桃巧克力慕斯蛋糕，焦糖核桃咖啡慕斯蛋糕、草莓慕斯、火龙果慕斯、抹茶慕斯蛋糕等等。

从玻璃橱窗上映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是肖菲。

“给我买两个草莓慕斯、一个抹茶慕斯、三个火龙果慕斯。”肖菲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快递地在收银机上输入名称，打出账单递给肖菲，肖菲用手机扫码付钱，服务员把蛋糕装入食品袋子。

肖菲随意扫了一眼咖啡厅，在眼光即将收回的那一刹那，她突然看到了文轩。她再定睛一看，没错，确定无疑是文轩。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女人，看不见她的脸。

肖菲刚想走过去一看究竟，服务员笑容可掬地把打包的慕斯递过来。

“您的慕斯，欢迎下次光临。”

肖菲接过食品袋，再看去，文轩正对着窗口打电话，他对面座位上的女人不见了。肖菲的目光快速在整个咖啡厅里搜寻，她在通往卫生间的方向发现了目标。那女人的身材，似乎那么熟悉。

肖菲朝文轩坐的位置走过去，可是还没等她走到，文轩一边打电话，一边低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肖菲停住脚步，调头，站了片刻，走出咖啡厅。

肖雄飞早已和老冯两口子边吃边聊了。

肖雄飞平时不劝老冯喝酒，但是今天他们两口子上家里来，他就是东道主，不表示表示就显得不客气。他端起酒杯说，弟妹，你身体刚恢复，你就喝饮料，我给老冯敬一杯酒。

老冯马上端起杯子，说，老肖，你太客气了。我们是来聊天的，你还弄成一个家宴这么隆重。要说敬酒，应该我来敬你才对啊。自从冯秦生病以来，我们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肖雄飞说，装，接着装，今天看见弟妹在这，装文明人了。平时他一个人来的时候，不是和我抬杠就是对我发脾气。

老冯放下杯子，说，嘿，你这个老肖，你还给脸不要脸啊。我那是抬杠吗？我是坦诚相告。我那是发脾气吗？那叫仗义执言。

肖雄飞说，你看，没说几句，大狼尾巴就露出来了吧？

老冯说，大狼，我还色狼呢。

冯秦妈一听老冯敞开说话，担心他胡说八道，就捅捅他的胳膊。老冯朝她瞪眼说，怎么？你还不让我说话？我和老肖谁和谁啊？我们俩不分彼此，是生死之交！

肖雄飞说，生死之交还没考验过，酒肉朋友差不多。

冯秦妈扑哧一下笑起来，说，这还差不多。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像多高级似的，就是银行的一个小科长，几十年了也没扶上去。

肖雄飞一听也笑了，说，小科长也是科长，也管几个人，比我强。

老冯说，你们，你们太不把我当人才了。我那是没赶上好时候，要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就不是一般的人才，给我一个银行我都管得了。

冯秦妈说，你还人才，连冯秦一个人都管不好。

老冯说，我好心把你带来，你是专门拆台的吗？不过老肖，我也不瞒你，我真的是管不了冯秦这个孩子啊。一会儿一个主意，主意还比天都大，脾气又倔强得像头牛，也不知道像谁！

冯秦妈说，像你。

老冯说，怎么像我了？女儿没有你那一半基因哪？

冯秦妈说，我说像你就是像你，因为你们俩都是人才。

老冯一下子被噎住了，说，哦，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肖雄飞说，大家在一起就是说说笑笑，别较真，少生气。

老冯说，我也不想生气，你换位思考一下，就像冯秦要收养艾滋病小孩的事情，老肖，要是这事轮到你头上，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肖雄飞说，唉，还真是麻烦。现在的孩子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一家有一家的难事啊，我也有满脑门的官司呢。

老冯说，自私！她们都是自私！因为自私，所以就会影响别人的生活。

老冯抢过肖雄飞手里的酒瓶，给自己倒满，又给肖雄飞倒满。冯秦妈说，喝一点骗骗嘴就行了，我们主要是聊天。

肖雄飞说，对，弟妹说得很对，别把心里话憋在肚子里，在我这里就敞开说。说出来就痛快了。

老冯说，还是老哥们理解我。你也一定要支持我。

肖雄飞说，支持，我一定支持，无论何时都支持。

老冯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看孩子们去！我要和冯秦当面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