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合众会紫霞区分部,竟然真设在一条维修隧道里。
温月初读合众会有关情报时,对此并不以为意,毕竟合众会走的是亲民路线,成员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底层贫苦民众,无论总部分部小部,都必须尽可能深入到居民区筒子楼里,与社区教堂那般,最大限度出现在民众眼前。
温月去过合众会在玉藻区、观日区的分部大楼,不说尽善尽美,也有独到的工业工人阳刚之美,铺展的旗帜与喑沉的大理石地板相得益彰,人在其中稍抬头,就会触到无处不在的合众会创始人画像,在他传奇故事与深邃眼神中,气势定然要受压制。
眼前这条隧道,堪称是寒酸到了家。
一条宽不过两辆车的废弃隧道,用蓝色隔板分出单间,每个单间放着铁丝床、铁皮柜和一只铁桶,过道上是手术推车和成箱成箱的医疗品,与其说这里是总部,不如说是个地下医院。
唐克华翻了一张折叠椅坐下,他后头是一间在隧道壁中凿开的收发室,粗壮的天线嵌在石壁中,天线头应该是上边筒子楼的电视锅,这种堪称简陋的天线有一个抵消不掉的好处,那就是抗干扰,什么样的电磁脉冲波都拦不住这级别的功率,除非是高压电塔直连,这根粗有温月腰一般的天线,就坏不了。
“开出你的条件。”唐克华一边卸下自己右手义肢,一边接过秘书递来的润滑油,亲手调试。
温月明白此刻她真代表保卫局了,至于条件,不到谈条件的时候,这是以退为进的话术,想诱使温月一开始就交出底牌。
“你口头传的命令,变成我手里的文件,不打算追究谁泄了密?你开口,我就说。”
球踢回到唐克华那边,他问,气势就输了,变成他先有求于温月。
至于谁泄密?没关系,温月随口报一个合众会头目名字,唐克华还能当场叫人来对质?
不信?温月风衣下别着的保卫局朝天犼徽章,够让唐克华宁可信其有。
唐克华沉默不语,他在想昨天艳粉街大动干戈,和紫霞大道游行一事的联系,但是他料不到,他越要这样想,越掉进温月设计的陷阱里去。
好比一个经典笑话,某人宣称要杀四千万人和一个修单车的,而记者询问的却是为什么要杀那个修单车的。转移注意力罢了。
温月开始施压:“唐委员长,局里对合众会的态度一贯清晰,你们可以举事,可以闹事,前提是必须打报告,否则局里要针对性反制,一旦失去基本互信,很多事都有可能发生,譬如贵方分管艳粉街的张委员,昨天身体痛感不适。”
废话,这位张委员能好吗?昨天夜里长枪短炮那么激烈,历战老兵温月回去都洗澡洗了半小时缓了缓,一个顶多在地表干过两年基建兵,就钻空子转第二服役期的懦夫,楼下又是特警又是保卫局,顺便几十个治安警封锁,张委员没钻地道连夜跑路算他胆子大,因为他有一万个把柄够上两边的黑名单了。
两百万会员,也许唐克华是个圣人,但妨碍保卫局抓几条臭水沟鲶鱼吗?
但保卫局的一万人,合众会有能耐渗透吗?
“我会约束艳粉街办事处,避免再出现冲突流血事件,保卫局在艳粉街的大规模误伤,是否也该给说法?”唐克华不打自招的同时,没忘记把误伤的锅扣过去。
温月还怕他不说这个,她简直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在贵方注册成员李皓家中,搜查出大量新型麻醉品‘朱砂’……”
嗯,一包,一百克,够枪毙两次了。
温月身子后倾,靠住折叠椅背,语气格外冰冷:
“并且李皓涉嫌受地表行动局雇佣,向地下走私不限于‘朱砂’在内的多种违禁品,当场缴获走私手枪一把,配有弹道协同处理器的步枪五把。”
没关系,随便说,反正‘朱砂’这个案子,虽说看似在保卫局与警局中人尽皆知,但其实保密级别不低,非专案组的知情者,比方说治安特警大队长邵铭古,高级警监才能知道‘朱砂’案的部分内情,至多猜到保卫局在控制地下血肉异体者数量同时,搂草打兔子就‘朱砂’案收拾收拾不听话的走私路线,对于研发疫苗肯定不清楚。
唐克华额头青筋跳起来了,真按温月所说,这事可大可小,大到保卫局可以名正言顺搜检艳粉街所在区域的合众会建筑,再扔几个有分量的头目蹲监狱,小到屁事没有,把这件事推给地表行动局,还能给合众会营造一个无辜受骗形象。
但问题在于李皓确实是合众会登记成员,底下成员犯了这种重罪,怨不得保卫局找上门了吧?
“我方会积极配合贵方处理,相应档案和人员关联,马上安排。”唐克华对秘书吩咐几句,他为了博工人同情,浑身义肢不换义体,但他秘书装了脑机接口,很快刻录出了有关信息的芯片,交给了温月。
温月却推回了秘书双手奉上的芯片,她身子前倾,靠住折叠椅背,摘下墨镜收进风衣口袋,她平时高傲冷漠的脸庞此时泛着真挚之光,弧度宛如利刃的丹凤眼,硬生生睁大成了干净又清澈的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