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星灿,一眼万年。
杨朝夕却是面色微惭,不敢去瞧那双陡然转过来、灼灼其华的眼眸。便只听着那微颤而清脆的声音,便已令他几乎沦陷。
便在这时,耳中又响起墙内关林儿的声音:“哥,你推得轻些、莫晃到林儿腹中的孩儿……咯咯咯!”
听动静、关林儿似是在荡秋千,关虎儿闻声,果然动作很快轻柔下来。口中却依旧说着昨日通远渠上、“雌雄双霸”的奇闻异事,逗得关林儿娇笑不止。
杨朝夕只觉头脑“轰”地炸开:
为何覃丫头的声音,竟也同林儿妹子这般相像!难道世间当真会有生得一模一样之人?眉眼相类、身段相类、便连声音都十分相类!只因生在了不同门第,此后境遇便也截然不同……
那么眼前的覃丫头,到底是老天的馈赠、想要他失而复得?还是命运的玩笑、想叫他进退两难?而自己又该如何去选……
覃清的声音、蓦地幽幽传来:“杨师兄,自那年在麟迹观中识得你,缠着你教我剑法、教我武功……其实那时,清儿便喜欢上你啦!只是年少懵懂、尚不自知,只记得每每见到你时,心中便都是欢喜……
后来罗柔师姊遭难,你奉公孙观主之托、前来襄助,探查真凶。清儿便在暗暗瞧着你……瞧着崔师姊总凑在你身边、一身傲气都已不见,脸上皆是笑意……清儿便想,要是换作我、只怕也会那般吧……
直到昨日、终于瞧见关林儿的模样,清儿才明白杨师兄心心念念之人,果然比清儿要娴静、顺柔……虽则样貌与清儿相差无几,那份出尘之气,却非清儿这等铜臭人家所能兼具……”
“覃师妹,不要再说了……师兄是因心中未宁,才不能轻许白首之约……”
杨朝夕面色挣扎,显然心中方寸已乱。唯有报仇的念头、仿佛乱涛中的一叶孤舟,虽风雨飘、却始终不曾倾覆,
“师兄今日来此,只为报杀父之仇!你既知晓缘由,便该自行回去才是,以免师兄失手、惊动了坊中武侯铺,将你也牵涉进来。”
“可、可是,杨师兄你欲杀之人,却是关林儿、关虎儿的爹爹……”覃清难以置信道,“更何况他们的爹爹,还是杨柳山庄的里正、曾做过你幼时的拳脚师父……即便你如今武艺远胜于他,当真下得去手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杨朝夕咬牙切齿道,一双斜插入鬓的俊逸鹰眸中、竟泛起许多细小的血丝,“若非当年他害得我爹爹惨死疆场,我和娘亲又何至于在庄中小心过活,时常如猫犬一般、向四邻摇尾乞怜……娘亲又何须起早贪黑、养蚕织布,再拿到城中叫卖,以至于受人欺凌、遭人白眼……”
覃清无言以对。她虽自幼便在麟迹观修道、却长在殷实富足之家,对于清苦的理解,也不过是每餐少了几道饭蔬罢了。哪里知道躲在山乡的清苦之人,日子是何等地艰难且凄凉?
生与死,对坐食之人来讲、不过是写在经折书卷中的只言片语,或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而对活在盛朝最底层的乡民、农户,却是时常都须去面对的考验,任何一次兵乱、一笔租庸、一场大旱,对他们来讲,都可能是绝户之祸、灭顶之灾!
杨师兄这般偏执的背后,何尝不是久做蝼蚁、屡受打击后的一种反抗?且这世间许多纠葛,又岂是简单的是与非、善与恶,便能区分并界定出对错?
日影西移,斜光转淡。
两人对坐浅坑中、默默无言,倒像是偷偷跑出来幽会、却又因拌嘴而置气的一对小冤家。是以偶有路人经过、瞥见二人踪迹,却皆是会心一笑,然后自顾自走开。
暮鼓敲过一巡。忽听那院中一阵门闩响动,杨、覃二人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埋头伏身,借着浅坑遮蔽、一齐向那窄小的乌头门处望去——
却见一道轻盈娇小的身影,率先跨出门槛,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关林儿。荆钗布裙包裹着的玲珑身段,仿佛有花香萦绕,看得杨朝夕呼吸一滞、心跳都漏掉半拍,接着便“嘭嘭嘭”狂乱起来。
待心神稍定,才不由大窘!原来自己无意间、将半边身子都压在了覃清身上。那股花香气却是从她发丝间透出。而覃清却似担心两人暴露,不曾有半分挣扎。只是一只贝壳般的粉耳、早已红透欲滴,暴露了她心中极力掩饰的羞涩。
这时,一身道袍的关虎儿也走了出来,宠溺地揉了揉关林儿的发髻:“哥要赶回圣真观啦!得空再来瞧你。你要好生养着身子、少出来走动,更莫惹爹爹生气……”
“知道啦!知道啦!哼!比爹爹还啰嗦……”关林儿樱唇嘟起,一双明眸瞪得硕大,长睫扑闪间,道不尽地灵巧可爱。
关虎儿望着这古灵精怪、却又心性单纯的妹子,原本谆谆告诫之心、登时也化作乌有,只好挠头道:“你若听话。哥下回过来,定瞒着爹爹、买了乌梅干,悄悄给你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