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院落,四下无声。月光似乎格外怜惜这个小院,尽管不是满月,但是月朗星稀,又无乌云遮蔽,使得所有的月光都可以尽情洒在这处小院中。
盈满的月光像是在院子里灌满了积水,杨清伸出手一拨弄,才知道笼罩着自己的是月光。眼前的竹木被清冷的月华镀上了一层银边,晚风一吹,地上的影子如同水藻一样交错起舞,若不是那娑娑之音,恐怕没有人会把它们当作影子。
握着不甚精美的瓷杯,杨清轻轻呷了一口,味甜而清冽,还有几粒米浮在上面,是上好的醪糟。杨清看向正在斟酒的宜都,这个小姑娘一撇嘴,说道:“这是姜公辅的亲眷献上的。姜公辅是越州人,书上说越人最喜欢这种甜腻的醪糟!”
“怎么,你好像很不服气?”
宜都气呼呼地挺起了胸膛:“我看你每次回来,姜夫人都要把婢子往你房里塞,想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只可怜我这姐姐啊,这两天又清减了许多!日后我一定要告诉父……父亲,让他离姜公辅远点!”
“要是没有姜公辅,你爹早就GG思密达了好嘛!”杨清心里吐槽道。
“不要这样,不是所有人一出生便养尊处优的,大部分平常人都只不过是随着命运之舟颠簸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必为此去为难别人。”
“我不管我就……”
本来好整以暇品酒赏月的唐安“啪”一下放下了瓷杯,虽不发一言,但宜都却识趣地不再说话了。“怎么感觉唐安这两天越来越彪悍了?是记忆在复苏吗?原来知心大姐姐都是假的!”杨清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看向宜都:“还有这个小姑娘,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警告自己不要坏了唐安的名节的?”
这也许就是人与人之间交往进展的过程吧。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层面具,只有相处之后,揭开对方的面具,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就好像唐安,初看是一个知心大姐姐,其实战斗力很是彪悍。而原本看上去呲牙咧嘴的宜都,原来只是一只爱发牢骚的小猫咪。
就在杨清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了唐安的声音:“韦郎,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又不是月半,何故以赏月之名?”
望着唐安笑盈盈的脸,杨清一时失神。其实他已经琢磨了许久,这么瞒下去,对大家都不好。虽然杨清觉得自己确实很喜欢唐安——如果说之前杨清的一见钟情只不过是另一种说法的见色起意的话,如今的他,却是深深地中意于她,以及她所有的一切,她时而柔顺,时而倔强的脾气,无意间显露出的贵气……
但是唯有一点例外。
他不希望,每次见面,听到的都是韦郎的称呼。尤其是,看着唐安一天天恢复,性格和气质也越来越像从前的唐安,杨清真的害怕了。装作是“韦郎”,再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固然足够诱惑,但是欠下的东西,总是要还的,现在说开,应当还留有一丝余地,若是之后被揭穿,恐怕唐安将来再不会理睬他。
“我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韦郎。”
“啪!”瓷杯落下,摔成无数个闪闪发光的碎片。一旁斟酒的宜都连酒满出了杯子都没有发觉,半张着嘴,痴呆地看着杨清。
“我不知道宜都为什么没有和你说,或者说宜都提醒过你,但是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不是你记忆里的韦郎。我不是那个书生,也不是你的夫君。我只是一个粗鄙武夫,迫不得已造反,然后一时鬼迷心窍,救了你们姐妹两个,然后又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你们礼遇至今……我真的不是韦郎!”
唐安所有的面部表情都凝固了,杨清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她还是有一些动作的,或呆愣,或抿嘴,或扶额。然而现在是彻底呆滞了。
唐安就像一尊凄苦而孤独的雕塑,她半抬着首,凝望着杨清,清冷的月华抚过她的眼角,珍珠一粒粒落下。突然,她握住了杨清的手,不施粉黛的脸上,两条银线格外得亮眼。
依旧是那对似乎是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睛,那样的迷茫而没有焦距,在这月华如水的夜里,她落水了,让人忍不住想去救,但一救,便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杨清不敢再与她对视,哪怕手上传来的力道已经让杨清感到一丝疼痛。他实在是怕自己一下子软下心来,再次接受韦郎这个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