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桑明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把碎银和金叶子分为三份,一份放在床底下备用,还有两份,分别封在两个小坛子里,带着小太子摸黑埋在了院子里的海棠树下,还有后面的花园里。
乔桑交代小太子:“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要记得我把银子埋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小太子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攥的很用力,一双幽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怎么会不在?”
“我是说万一。”乔桑把他的手从手腕上扯开,然后握住站起身说:“走吧,回去了。”
小太子紧紧牵着她的手,抿着唇,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有万一。”
“好好好,没有万一。”乔桑随口哄他。
第二天一早,乔桑在门口等着送饭的宫人。
送饭的宫人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宫女,有些微胖,大概是在室外呆的时间比较多,皮肤有些黑黄,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提着食盒走路的时候也有些笨拙。
把饭送到她就如往常一样要走,却被乔桑叫住。
乔桑一脸是笑:“姐姐。前几日我家中哥哥过来看我,给我带了些银两,我想着平日里不管日晒雨淋,姐姐都风雨无阻的给我们送饭,着实辛苦。所以这点银子,还请姐姐收下。”她说着,塞了二两碎银到小宫女手中。
这小宫女干的活就是给紫月宫这样的“冷宫”送饭,榨不出油水,她也是在宫里没什么背景才被分到这个苦差,每月的月例也不过二两银子,第一次捞到油水却没想到是从乔桑这儿,摸着那二两银子心里怦怦跳,眼睛发亮却又带着几分狐疑的看着乔桑问:“宫女探亲的日子还要过几日,你如何见着你哥哥的?”
乔桑早就等着她问这句话,闻言说道:“我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哥哥是国子学博士,每日都要到国子学教学,倒不用等到探亲的日子。”
小宫女诧异的看着乔桑,乔桑被指派到紫月宫,那是顶顶差的差事了,就算是她这份差事虽然是劳累了些,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这紫月宫每日吃的什么,她是最清楚了的,她还以为乔桑是跟她一样没什么背景的小宫女,却没想到,她的父亲哥哥都是不小的官,而且还是在国子学那样的地方教学,要知道,国子学的学生,都是一品二品官员还有国公大臣子嗣学习的场所,虽说没什么实权,但人脉却不用说的。这样的背景,不说送到御前服侍陛下,但怎么都不至于沦落到紫月宫来。
乔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我早些年性子不好犯了些错,和家里人生分了,性子又犟,哪怕在这里过的这样苦也没找过家里人。但我现在想通了,不管怎么样,血浓于水,我在这宫里孤身一人,不依靠家人还能依靠谁呢?好在,家里人也未曾计较过我年纪小时的不懂事,依旧挂念着我。”乔桑说着满是真挚的笑看着小宫女说:“这两年来,辛苦姐姐一直这么关照我们,我以前虽然感念,但自身难保,现在跟家里人重归于好,就想着姐姐的好了,还请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小宫女听了内心十分心虚,因为她看不惯乔桑以往那趾高气昂尖酸刻薄的模样,就故意送了其他宫里的饭再过来给紫月宫送,现在被乔桑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想着乔桑既然已经跟家里修好,离开这紫月宫怕是早晚的事,现在结交上了,以后难免有用得上的地方,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热络:“哪里会嫌弃呢。妹妹别记着我以前的无意怠慢才是。”
乔桑善解人意的说道:“大家都在这宫里,自然知道姐姐这份差事不易。”
小宫女便于乔桑互通了姓名,她叫小红杏。
中午再来送饭时,比平时要早了半个时辰,饭菜的分量也肉眼可见的变足了,送完饭,还和乔桑说了一会儿话才走。
她们说话时,小太子就站在屋檐下看着,看着乔桑对那小宫女言笑晏晏,微微皱起眉。
乔桑从小红杏那里套了不少“乔桑”不知道的信息出来。
比如这宫里有一个庞大的地下交易网。
很多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大家都转在地下做。
可以买,也可以卖。
也托小红杏的福,她才知道要在这宫里过的好一些,应该要打点哪些人。
内务府、御膳房,乔桑进贡出了三分之一的银两还花出了两片金叶子,并且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背景宣扬了一番,境遇顿时大为改善,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十三天,她终于让小太子吃到了肉,以前克扣的小太子份例里的木炭和全新的被褥棉衣鞋袜也都被送了过来。
乔桑开心的给小太子把被褥铺的厚厚的,然后坐上去,舒服的叹了口气,这下再也不用在上面压衣服了。
却忽然看到小太子站在那里,神色并没有欢喜的样子。
乔桑有些奇怪的问:“殿下,你不开心吗?”
小太子摇了摇头,嘴角微微扬起:“不,我很开心。”
乔桑没有放在心上,开心的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坐坐看,新棉被特别软。”
小太子听了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软不软?”乔桑问。
“软。”小太子说。
“今天晚上你可以睡个好觉了。”乔桑说。
小太子笑了笑,没有说话,虽然他认为能不能睡好觉,跟睡多厚的被子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的手在光滑的背面上轻轻抚摸,轻声问:“姑姑现在开心吗?”
“开心啊。”乔桑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我们终于不用挨饿受冻了。”
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因为能够吃饱穿暖而获得那么大的满足感。
小太子却并不十分开心,虽然现在乔桑不用每天都把饭菜省给他吃,但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总会有另外一个人在场。
那个叫小红杏的宫女,每次送完饭都不会立刻走掉,而是要留在这里和乔桑说话,有时还会故意避开他,他很讨厌她。
他喜欢和乔桑待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他也觉得心里像是被充满了,觉得很温暖很满足。
可现在,小红杏常常会留下来跟乔桑说话,像是在他和乔桑之间加入了一个第三者,如眼中刺,鲠在喉。
他自私的想,如果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让乔桑去找乔子策的。
乔桑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小太子在叫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外面雨声沥沥,半夜居然下起大雨来,却听到小太子哀哀叫她的声音,原来不是梦,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人来杀小太子了!
全身发麻,连鞋都来不及穿,乔桑赤着脚踩着冰凉的地面朝着小太子的寝殿飞奔而去。
却是虚惊一场。
寝殿里,并无其他人。
她靠近卧榻,只听到小太子惶恐无依的声音:“父皇姑姑姑姑”
她赤脚走过去,才发现小太子是魇着了。
小太子双眼紧闭,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神色有些痛苦。
乔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他的声音中就可以听出他的恐惧和痛苦。
她心疼极了,轻轻握住他从被子里探出来的手,语气温柔的安抚道:“殿下,我在这儿。”
小太子醒了,黑夜里看不见他眼中隐忍的泪光,他瞬也不瞬的盯着黑暗中坐在床沿上的乔桑,忽然回握住乔桑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姑姑,别抛下我”
乔桑微微怔住,然后轻声说:“殿下,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的。”
小太子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
乔桑伸手隔着被子拍拍他:“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小太子抿了抿唇,忽然把身子往里缩了缩,泛红的脸颊隐藏在黑暗中,他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外面冷,你到床上来吧。”
乔桑微微一愣,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见了小太子眼睛里微微闪烁的泪光,想了想,说:“殿下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把手抽出来,然后赤着脚走了。
回来的时候她抱着自己的被子,把被子放在床上,然后脱了鞋躺进自己的被子里,面朝着小太子。
小太子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
乔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小太子,柔声说:“好了,殿下,我就在这里,你睡吧。”
小太子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乔桑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能不叫你姑姑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太子忽然又睁开了眼,小声的问。
“那你想叫我什么?”乔桑困极了,闭着眼随口问。
“我想叫你的名字。”小太子看着黑暗中乔桑的轮廓,小声的问:“以后你不要叫我殿下了,也叫我的名字好不好?”顿了一下,他认真的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叫祁熠,熠熠生辉的熠。”
乔桑困得意识不清,下意识跟着他叫了一声:“祁熠”
小太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小心翼翼,又带着无限欢喜的轻轻叫了一声:“阿乔”
过了一会儿。
小太子轻声说:“阿乔,你睡着了吗?”
旁边没有反应,只有乔桑均匀的呼吸声。
只听到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小太子默默的把自己更贴近了乔桑一些,哪怕隔着被子,就这样躺在一起,他的心里也带着满满的欢喜。
乔桑醒来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漂亮幽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她茫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半夜太子做噩梦,她陪着他睡得,两人的被子都盖在各自身上。
小太子轻声说:“阿乔,你真好看。”
梦里总是不安稳,天还没亮他就醒了,看到乔桑还睡在他旁边,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就这么看着她看了一早上,不算极好看的模样,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厌。
乔桑懵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叫我什么?”
小太子看着她说:“昨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我不叫你姑姑,你也不叫我殿下,都叫名字。”他眼睛里流露出失望来:“你忘了?”
乔桑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了,但看着小太子失望的眼神,还是说:“我没忘。但是名字只能私底下叫,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还是得叫我姑姑。”
小太子欢喜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乔桑说:“真好,阿乔,你睡在我边上,我就不做噩梦了。”
乔桑轻声问:“殿下以前常常做噩梦吗?”
小太子看着乔桑,答非所问的说:“我叫祁熠。熠熠生辉的熠。”
乔桑无奈,只能叫他名字:“祁熠。”
小太子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才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也不是常常。”
只是莫名的,最近做噩梦做的十分频繁,乔桑来到他身边以后,他常常会做关于她的噩梦,似乎在映射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乔桑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小脸,忽然有些惊奇的说:“我觉得你最近长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