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凌云摇头,“不了。因为臣老了。心智疲惫,神志糊涂,老臣怕自己一个字儿说得不妥,枉杀了好人,对冤死无辜之人造孽,更是对我东凉国黎民百姓的安危造成损失。所以,喝完了这盏清水,老臣恳求陛下,放老臣告老还乡去吧,快八十岁的人了,早就成了枯草朽木,既不会巧言令色,也不会察言观色,更不会拉帮结派,对国家实在没什么用了,自己还活得战战兢兢。所以就不要占据着这高位,白白地浪费国家的粮食了。”
“你想给朕撂挑子?”皇帝眉头一皱,“这外忧内患几面夹击的危难关头,你作为经历丰富满腹智慧的老臣,不想着怎么报效国家为朕分忧,竟然想给朕撂挑子?”
袁凌云不说话,举高起手中瓷盏,那清水里映出了一张沧桑的老脸。
“陛下,世上最清莫过盏中水,您看这清水,连老臣脸上的每一道皱褶都映照得清清楚楚。臣确实老了,当年跟着一世皇创立天下的时候,臣是文臣,一支笔一张纸,替一世皇起草抄录了多少文书信函,白峰是武将,和臣一样年轻气盛青壮有为,我们却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更没有什么更深的交往情谊,文武有别,各走各道,我们的为人处世和为官抱负都不太一样,不会成为莫逆之交,更从来不曾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臣看着他从一个毛头小伙子一路走到大将军、大元帅,再走到今天就要做陛下的刀下鬼。臣不伤心,不存在兔死狐悲,同命相怜。臣只是惋惜。为陛下,更为东凉黎民百姓,在这大兵压境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我东凉国却首先拿自己的大将军开刀,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摩罗、东罕等进犯国笑着期盼的。
还有,这些年为了避嫌,他辞帅的时候我没有劝您半句,他留下的甲子兵在各个军营处处受到各种欺凌侮辱,也有人找我求救,我全都压了下去。也有他的部下试图打通我和他的关系,建立联系,臣一个都没有答应。不是老臣有多清白,老臣只是觉得,既然他想要这样的安静,就如他所愿,让他安宁吧,在乡野隐居,安度晚年,算是东凉的高天厚土对一个曾经戎马生涯立下战功的武将的最微薄的一点怜悯和体谅吧。
今日的事,陛下不想追究曲直真伪,老臣更没心思追问。但是老臣一直坚信,这世上的事,都是人在做,天在看,乾坤郎朗,公道自在人们心中。所以,老臣今日喝这一盏清水,一表老臣心清如水,二祝我东凉社稷安稳如水绵绵不绝向前奔流。愿陛下江山永固,身体安康。老臣,算是以这一抔清水,当做谏言吧。”
说完,起身,双手擎起瓷盏,恭恭敬敬地饮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宽大的衣袖飘飘,白须飞扬,竟然真的是不再多辩护半句。
“等等——”正禧皇帝喊,起身,大步跨下座位,亲自赶上去搀扶住袁凌云。
“老狐狸——巧言蛊惑君心!”尹左相悄声暗骂。
“清水为谏——清水为鉴——公道自在公心,老爱卿,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要不是你,朕今天还真就差点犯下大错误了。”
看到自己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营造的大好局面,就这么被这个老家伙三言两语完全扭转了局面,尹左相气得鼻子完全斜到了一边。
“国家正在用人之际,白峰老将军确实不能杀啊——可是,他这次真是做得太过分了,这叫朕这张脸没地方搁啊——他怎么能当众撕毁圣旨又砍了朕派出去的皇差呢?”
袁凌云暗暗吐一口气,好险啊,猝不及防地就出了这一档子事,要不是自己沉着应对,还真差点被老奸巨猾的尹左相害了白家满门。
不过说起白家他确实很生气,“老臣也很气那白峰,他真是越老越不懂事了,这样吧,他死罪可饶,活罪还是要追究的,等他打了胜仗归来以后,陛下您亲自给他罚酒,三大杯,哦不,十大杯,活活地喝死他小老儿!”
这算什么惩罚?
气得尹左相咯咯地咬牙。
皇帝沉吟:“看来当年容他请辞,挂起帅印,他对朕还是心存怨念的。朕不请上个两三次他还真会继续跟朕绷着——既然是用人之际,那朕就舍点面子再请他一次吧,可是眼下,第三次派谁去请他呢?”皇帝犯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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