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居住在福岛县南会津郡的桧枝歧村。这里位于福岛县最靠近深山的位置,与新泻、群马和枥木三县交界。越过南边的帝释山脉就可到达日光(属枥木县境内的观光胜地——译者注),西南是港岭和尾濑(国立公园,位于海拔1500米左右,有面积为6 公里大的潮湿平原和沼泽。开放在潮湿平原上的白色水芭蕉是这里的一个景观),东边连着奥只见湖,周围环绕着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脉。桧枝歧村的地势就像是一个死胡同,曲径幽幽。这个曾经没有现金收入的贫寒的村庄,随着尾濑国立公园的开发(现在每年来这里观光的游客达60万人),也慢慢地繁华起来了,建了不少为游客和登山者们提供住宿和歇脚的小旅馆。
从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从山上采回枝条、木头,制做一些长把木勺、竹筐或木盆之类的东西,然后再用它们去换些生活用品,有时也能挣点儿现钱回来。但是现在,作为传统手工艺的长把勺和木盆,已经没有什么人在做了。走在村子里只要看到大门口堆放着很多圆木头,便可知这一家就是那有数的几户尚在做木盆的手艺人之一。这里至今不种稻米,村里的人家是紧靠着江边儿散开着居住的,随处可见的是荞麦田。
平野的作坊就坐落在桧枝歧川的岸边。门前放着大块大块的杨树圆木。在这些圆木的小的一头上都用粉笔划着线,那是为切割它们而作下的尺寸记号。旁边堆放着已经切割好了的大块木料。这样的活儿都是在外面完成的。
作坊是一个只用氯化聚乙烯板围起来的很简易的空间。里边的地面未经过任何处理,就是原来的土地,一张大的工作台深而牢固地埋在地里。因为要想准确地挥舞刃器,就必须有一张结实牢固的工作台。周围是堆积如山的刨花。他做的木盆是用链据、电动刨、木锛来完成的。当我们看到那做工精致细腻的木盆时,绝不会想到从原料到雏形这一过程是多么的大刀阔斧地劈来砍去。先是用链锯沿铅笔划的线锯出一圈缝痕,把中间的部位取下以后就可以加工雏形了。最后确认好木盆的形状以后,就用斧子来砍,木锛是用来刨光木盆内侧的,成品木盆内侧的波纹应该是好像海水的涟漪一样的。这种木盆用来和揉荞麦面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又因为手擀面的深受欢迎,所以,近来这种木盆的订货总是络绎不绝,但是,制作木盆的人却是越来越少。平野那里也没有继承人。
这个地区被雪覆盖的严冬很长。平野在没有雪的季节里制作木盆,而冬天他会在室内做些长把勺。没有人与他一起工作,他的工作是一个人在默默中进行的。他今年68岁,除了是制作木盆的名手艺人这一身份以外,他还担任着村议会的议长一职。
平野守克口述:
我是从桧枝岐来的平野。我们桧枝歧是在福岛县的最南端,地处新泻、群马和枥木三县交界的一个小村子。从我们那里可以直接进入尾濑国立公园。四周围被山环绕,稻米和其他的谷物都无法种植,可以说几乎连耕地都没有,有的也只是道路和人家。村里居住着二百户、七百多口人。
我是专门制作木盆的。在桧枝歧,夏天做这个的有我和另外一个人,冬天还有三个人也在做。
为什么要在夏天做呢?因为我的作坊小,所以,从整材到出雏形都是在屋子外边完成的,而我们那里的冬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雪,户外根本不能做活。因此,冬天我就改做些长把木勺一类的小东西。
今冬已经下了两场雪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还只是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可这第二场下了足有20公分厚,要等它们融化得到4 月以后了。
在我们当地管这种木盆叫“饭造”。听老人们说,这是因为早饭、中饭、晚饭三餐都带饭字,我们那里每餐都是以吃荞麦为主的,而这荞麦又是在木盆里和操的,木盆是被用来做饭的,因此而得名“饭造”。又因为这种木盆很厚,在过去没有冰箱的时代,早上做的饭放在里边,盖上盖子,等到晚上吃的时候都不会变味。所以也有的人叫它“饭藏”。不过,这些也都只是传说而已。
这种木盆原本就是用来和荞麦面的。从前,桧枝歧连小麦粉都没有,除了荞麦就是荞麦,于是,为了变换花样,人们就想方设法在荞麦面中加些艾蒿一类的野菜,然后,换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吃的时候,或蒸或煮,每家都是这样。
过去不像现在这样买卖方便自由,自家用的东西都是自己动手做的。那时我们是用从林业局转下来的木料,在林子附近搭盖一间小房子,然后就在那里边伐树边制作些木盆什么的。除了自家用以外,还拿它去换些别的生活用品。
做这木盆用的材料是枥树。枥树能长得很粗,而且也很多。一般比较粗的情况下,有60公分长就够做二三个的。
切割材料的时候不是把它横着切成圆板的,那样的话会很容易开裂,需要竖着劈开。枥树心那红色的部分最容易开裂,不能用。所以竖着劈开以后,沿着我划在上面的白线挖下去才行。所以,一棵杨树也就只能做二三个木盆,四个都很勉强。
枥树的木料好就好在它的材质很坚硬,不轻易出现裂纹。而且用的时间越长它还会越出光泽,油亮亮的。
除了枥树我们那里还有很多毛样树,但是毛样是一种很容易开裂的木料,所以只能用它做些木把勺和木刀一类的东西。毛样的木料很好劈,只要沿着直木纹很容易就劈开了,因此它不能用来做木盆。枥树劈起来是很难的。
现在这种木盆很受欢迎,我几乎天天不停地做,可还是忙不过来。随着稻米耕地面积的减少,一些农田里也种上了荞麦,荞麦收获了以后,人们都想自己动手擀面条吃,最近,这已经成了一种时尚,所以买木盆的人也多了起来。另外,过去城市里的人做拌饭(在做好的米饭里拌上事先炒过的香菇、胡萝卜、竹笋和虾肉,再加上寿司醋)的时候都是在木桶里来拌的,现在自从有人发现用木盆拌起来更方便了以后,城里来订货的人也增多了。
木盆能盛两升五合的米
我开始做木盆是在二十七代编”,编的时候要一边喷着雾气一边编,这样树条才会柔软,当然在水里浸泡一下还会更柔软。
封边用的也是槭树条,比编笼筐用的树条稍窄一些。我编的笼筐从筐体到筐边儿用的都是同一种材料。编簸箕的时候,就不是一种材料了,得用好几种材料。比如,拐弯的地方要用樱树皮,其他的部位还有用弯竹(一种形状弯曲的竹子)的,两侧要用藤蔓皮等等。
有人问我干这个辛苦不辛苦,这么多年了,已经不觉得苦了。现在就想能尽量做更多的东西。
我们一年到头都在不停地编,做的数量和种类也不少。只是它们当中很少是像过去那样用于农业上了,购物用的篮筐和插花用的小花篓居多。
女人们也有在编的,她们也都知道编的方法。但是,年轻人都不做这个,最年轻的可能要算我的儿子了,他今年也都46岁了,我算是最年长的吧。因为经常上山,所以,我的腿脚还都很结实。
我们面临的一个现实就是,在原材料还没有消失之前,手艺人却有可能先消失了。我们那里现在一共只有五六个人在做这个。从前最多的时候,有四十几户人家都是做这个的。
现实生活中用它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这些簸箕和笼筐一天能卖掉两个就已经很不错了,过去,一天能卖到十个以上。
一个笼筐卖一万五千日元(约合人民币一千元左右)。编这么一个要花的时间是十个小时以上,还不算去采材料的时间。你们说这个价钱用时间换算的话合算还是不合算?
我在家里编的时候,也是像这样坐在垫子上,因为经常有客人来参观,所以,就这么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跟他们聊天。
如果不被时间约束,又备好了上等的材料,那么,我真想花时间做一个最漂亮最满意的物件。一件好的作品,从备料开始就需要精精细细,每一根树条都削得很细很均匀的话,是需要时间的。当然,那样出来的作品一定是光泽亮丽,材料匀称,也要求原材料必须是最好的。
美国的印第安人也有这个工艺,过一阵子我还要去那里给他们表演呢。教他们编玩具马,因为那个最简单,也好学。美国也有木槭树。
满山泰弘的作坊坐落在长崎县对马严原镇的久田适。从福冈乘飞机在对马机场下来以后,再坐车到严原镇,穿过镇子的中心地带,沿坡路一直往上走,不远便可以看到路边立着的“创业于庆应元年(1865年)满山钓具制造所由此向前50米”的牌子。按照牌子上的方向所示走上一条很窄的小路,又一块“对州名产钢铁鱼钩”的牌子就在眼前了,这是一块用槭木做的看上去很有年头的牌子。挂着牌子的建筑物就是满山的作坊兼住宅。这是个能把严原港尽收眼底的丘陵中腹地段。
住宅的左边是他那盖成平房的作坊,有一间打铁用的土地面的房子和一间铺着木地板的用来加工鱼钩的屋子,两间屋子用玻璃拉门隔开。打铁的那间放着风箱、铁砧、油罐和盛满水的水槽。面向火炉,地面有一块儿是低陷下去的,上边架着一块木板,干活儿的人可以坐在那里一边观察炉子的情况一边操作,左手还可以拉风箱。因为做的是鱼钩,所以这间打铁的屋子里所有的工具、道具都是小号的,往炉子里进风用的风箱还是第一代人用过的,上边贴着“免除火灾”的护符。
打铁屋旁边的那间用来加工的作坊有五平方米左右大,地上铺着木地板,屋子中央是一块一米七长、用槭木做的厚厚的工作台。地上摆放着的垫子是给干活儿的人准备的,从地面到工作台的高度是36公分。工作台的两侧分别安放着两个研磨机,也就是说可以四个人同时工作。当年,这里也曾是满山的祖父、父亲以及弟子们干活儿的地方,但是现在,只剩下满山泰弘一个人坐在作坊主的位置上干活儿了。作坊主坐的是在靠里侧正中央的一席位置。他的右边是一台工作机和工具箱。抽屉里放着窝弯儿用的各种模子、剪子类、订货单和作为样品的各类鱼钩,所有的东西都是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这样布置的用心是为了不必停下手里的活计就能够着那些工具。右边有一扇窗户,正面对着的是通向打铁房间的玻璃拉门,照射进来的日光是柔和的。满山独自一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干活儿。工作台的桌面上放着小铁锤和铁砧,台子的下边有一个盆是用来接用锉刀锉下的金属灰屑的。
鱼钩的制作共有12个工序。其中的锉、窝弯和整形这三道工艺都是在作坊里完成的,作坊的窗户在安装的时候充分考虑了进光,因为窝弯儿和整形的工艺完全是借着太阳的光线来调整的,要做出那弯曲处微妙的变化和钩尖的形状都离不开好看的斜射光线。过去,这里老一辈的作坊主都是坐在现在满山坐的位子上,把其他的手艺人和徒弟们做好的鱼钩举过头顶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检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