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个晚齐正礼没有回家,叔叔阿姨心理还能承受。自打齐正礼断手出院后,他在街混,也没少在外面住过。
齐正礼心情好,会和叔叔阿姨吭一声;要是没有好心情,招呼也没有一个。一开始,叔叔阿姨还会去找,我们也都去找过。也为此闹过。后来,次数一多,习惯了。事情往往都是这样。
连续两三个晚都不回家,还是头一回。阿姨嘴巴说“不管他”,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又来了一次地毯式搜索。
这一次,别说地毯式搜索,是“棉被”式搜索都无济于事了。
齐正礼不在齐家屯县。踏遍齐家屯县的游戏厅也不可能见到他的影子。
叔叔阿姨的焦虑自不必说,父亲的焦虑自不必说,连一向较淡定的齐正哲也担心起来。可是,谁都没有我的心里负担重。我不断乞求苍保佑齐正礼不要出事。我想,如果齐正礼出什么事,一定和他对我持有的特殊情感有关。间接地,如果齐正礼出事,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齐家。
然而,生活总是这样,你害怕什么,什么偏偏发生。
那天下午酒醒之后的齐正礼觉得无脸面对一切,在游戏机室逛了一圈也觉得索然无味,便随便坐了一辆临县的车子,鬼使神差,去了张家屯县。
抑郁、灰心、无望的齐正礼在张家屯县一家游戏机室和一个当地的小混混发生了争执,那个小混混对他动了手脚,他拿起摆在柜台的一把剪刀对着小混混的肚子刺了进去。
一起凶杀案这么发生了。齐正礼持着剪刀静静地等候公安人员的到来。
事情的经过这么简单。
这个晴天霹雳把阿姨的生活支柱都摧垮了。齐正哲拿着信函把信函的内容读给叔叔阿姨听,叔叔愣在那里,阿姨则一屁股坐在地嚎啕大哭。
这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吧。
接下去十几天的时间,齐正哲和叔叔都在张家屯县跑。可想尽各种办法,找尽各种关系,依旧改变不了齐正礼坐牢狱的命运。
那个小混混的父母亲不肯私了,他们决意要送齐正礼进监牢。如此一来,关系疏通得再好都是徒然。正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要知道,关系是靠钱来疏通的。
这个打击对齐家来说实在太大了。
这个打击对我来说也不小。我觉得是我夺去了齐家的幸福、安宁和快乐。看着阿姨日益憔悴的面容,看着叔叔坐在角落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说不出有多愧疚。
初三第一个学期期考试我第一次失去了年级第一名,班主任和我促膝长谈,帮我查摆问题,找到了主观原因一二三和客观原因一二三,其实只有我清楚真正的原因。
我学习时,心不静了。无论是课、自习还是课后写作业,我都静不下心来。我时常去想齐正礼坐牢这件事,总觉得是自己把齐正礼送进了监牢。
齐正礼被关押在一个名叫“银湖农场”的地方劳改,叔叔或阿姨每隔一段时间去探监,送生活费,送生活用品,当然,最主要的是了解齐正礼的近况。
父亲也去探望过一次。
我忽然想到,我也得去探望齐正礼。这个想法提出来,我原以为反应最强烈的是父亲(在成绩下滑的情况下还要耽搁课程去探监,父亲当然不愿意),不想父亲倒没说什么,极力反对的竟然是齐正哲。
“我告诉你,琪琪,周末是不探监的。如果你去探监,来去要耽搁两天的学习时间。现在可是初三了,学习耽搁不得。再说,齐正礼在里面已经很适应了,各方面都还好,你有这个必要去吗?”齐正哲说。
我找不到充分反驳的理由,但是我坚定了要去的决心,齐正哲怎么反对都没有用了。父亲陪我去。在父亲看来,齐家待我们恩重如山,齐家小儿子坐牢,去探望是礼节的需要。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坐在高凳拿起放在玻璃前的台子的听筒,听清了齐正礼说话的声音。
齐正礼从里头走出来,穿一身囚服,光头,断了手掌的手臂再也没法放在裤袋里,我一见,眼泪溢出了眼眶。
不想,齐正礼非常淡定。他说:“我知道,最愧疚的是你了。以你的性格,你会把我这次出事归结在自己头。以为是你害了我。所以,劳改之后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写一封信给你。但是,”
齐正礼扬了扬右手,接着说:“客观条件限制了我,只能作罢。今天你来看我,正好把我想说的告诉你。三年牢狱对我来说不是祸而是福。农场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座庙宇,我能跳出自己看自己,因而更清醒更冷静。我藉此调整好了心态,梳理好了感情,也看淡看轻了许多。你说,这不是福吗?另外,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如果我对你造成了伤害的话。”
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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