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相信爷爷已经离开我了。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怖性。朱大妈劝我,永日的母亲也劝我,我都没有止住哭叫,直到母亲从房间里出来劝我,我才不使性子,可我还是不停地啜泣。
我小小的心里充满的都是悲伤。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还不知道死就是无,是空。
当爷爷被埋葬出去,当堂前的麻垫被拆除,当什么地方都见不到爷爷的影子时,我更真切地感觉到爷爷真走了。
爷爷说走就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又想起哥离去的时候我长时间哭泣时爷爷无声地站在我身旁,给我很安全的感觉。爷爷算得上是我的庇护神吧。
我时常想,爷爷会去了哪儿呢?爷爷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呢,竟会让他那么留恋?连他最宝贝的孙女都舍得抛弃?
另外,什么样的地方会让人去了就永远不回来呢?我不知道。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我还想到,如果哥回来看望大家没见着爷爷他会多么难过,那可是他的郝爷爷呀!
我于是更想念哥了。
可令我窒息的是,我还没有想通爷爷去了哪儿,母亲又跟着去了。
母亲的死我是亲见了。那个场面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以至于后来在我的朋友生小孩的时候,问我是自然分娩好还是剖腹产好我毫不犹豫地建议她选择剖腹产。
就在我陪着我朋友的丈夫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母亲临时前的凄惨景象还在我脑海里不断闪现,令我恐怖,令我惊慌。
母亲死于难产。
分娩初期,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父亲,非常兴奋。他在堂前走来走去,好像很激动,一会儿在竹床上坐下来,一会儿又到母亲的房门口探听,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
母亲的*声不断从房间里传来,同时也传来接生婆的鼓励声,“再加劲,再加把劲就出来了。”
我起先也等候在堂前,因为我很想知道母亲到底会给我生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可是等了好长时间都等不到我便跑出去玩了。
已经是深秋了。风一吹,门口的枣树叶子哗哗哗飘落,一地都是枣叶。
爷爷走了,没有人有心情去收拾这些。有些枝叶上还残留着一些枣子,不过这些枣子已经通红,而且干瘪了。如果哥在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些枣子在它们没有干瘪前打下来给我吃的。
稻田里的谷子都收回家了。田野里一片荒芜。
我坐在那棵我经常坐的枣树树干上,抚摸着左手上的肉戒,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痛苦。母亲的*近乎于喊叫了,即便我坐在枣树杆上离家这么远,也能清楚地听见。
我还看见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我的家门。他们是来贺喜的吧。
那时我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母亲的声嘶力竭的叫喊还没有引起我的警惕。我悠闲地坐在枣树杆上,看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空中飞舞。
后来我感觉到母亲的叫喊声弱下去,便觉得小弟弟或小妹妹应该已经出生了,便决定回家。一到家,我发现拥在堂前的村里人的表情都非常严肃,而且他们还悄悄地议论着什么。
父亲已经进了房间了。
我走进房间,忽然看见一地都是血。这可把我吓坏了。接着我看见母亲睡的那张床上也都是血。母亲的下半身光光的,一身都是血!
母亲紧闭着眼睛。父亲趴在床上哭泣。
我听见接生婆说:“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脐带绕颈,我有什么办法?”接生婆的那头银发乱乱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吼叫着。
我很害怕,我搞不清楚为什么母亲怎么不叫唤了,而且始终一动不动,而且她的下半身还在汩汩的冒血。
我忽然明白,母亲已经死了。
我立即嚎啕大哭起来,挤上前趴在床上用双手推着母亲的身体,但是母亲一动也不动。
我说不清有多悲伤。爷爷离去的事实我尚未接受,没想到母亲紧跟着离我而去。
尤其母亲的死实在太恐怖了,以至于连着几个晚上我都做噩梦,我看见母亲满身是血走向我,凄凄地叫着我的名字,吓得我直叫唤,然后便醒过来。
醒来之后我满脑子空白。我想不清楚,人好好的为什么会死。
人为什么一定要死呢?爷爷死了,母亲死了,到时候父亲也会死吧?如果父亲也死了,这世上不就剩下我一个了吗?不,不,我还有哥。可如果哥再也不来看我,我不就真剩一个了吗?
想到这,我觉得好孤单。
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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