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赵牧所指,明月看到,在小屋的旁边,涧壑幽深,溪水清澈,水边正立着一座茅草顶的小亭子,亭外站着几名武士。亭内的一对石案上,则有两人相对而坐,常服无冠,二人都面色激动,似乎正在争论着什么,声音大得都能盖过溪水潺潺之音了……
“长安君请稍待……我这便过去通报。”赵牧说完便要过去,却被明月拉住了。
“还是不要打搅他们。”
明月示意众人噤声,然后便拍着赵牧的肩膀,与他一起走过去。
亭外的武士见是自家少君子来,也没有阻拦,施礼后让到一边。
厚厚的草坪吸走了他们的脚步声,走到亭旁,明月终于看清了那二人的面容,以及他们正在争论的东西……
年长的人五十岁上下,胡须及胸,连年沙场在他脸上左眉处留下了一道不大的疤,此刻眉毛紧锁,却让那道白疤格外显眼,他显然是遇上了什么难题,陷入思索中。
年轻的人不到二十,容貌与年长者有几分相似,但神态却大异,他眼睛出奇的亮,一对鹰眉得意地向上扬起,无须的嘴角带着一丝自得的笑,双手抱胸,手指还在不停在手臂上敲敲打打让对方不快,看着自家父亲进退维谷,是此子一大乐事。
在他们面前的石案上,有用腰带围成的城池,“城池”之外,则是两支由许许多多块小木牒、叶片组成的“军队”,原来,这对父子正在模拟一次军争,各自用各自的兵法加以攻防呢……
明月走到亭边时,这场兵法推演已经接近尾声,年长者这边的“军队”已经被年轻人打的七零八落,分割成几块各自为战,这种败局,不管用什么绝妙的兵法也救不回来了……
却见他举起了仅存的一块木牒,又再度放下,反复数次后,终于叹了口气,一挥手,将石案上的各种东西拨弄得一片狼藉。
那年轻人可不干了,连忙身体前倾,双手护住他那支木牒叶片组成的“军队”,大呼小叫起来:“父亲,可不能耍赖!”
他父亲面色不豫:“你当老夫是什么人,岂会抵赖?今日演兵未能难倒你,便是输了!”
这下,年轻人可得意得快上天了,他也不理会父亲的不甘,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父亲,我就说,但凡论战言兵,天下人没有人能比得过我,你还不服,非要与我推演,现在信了吧?”
老者怒道:“狂妄!你以为在推演上赢了几次,就算真的懂兵法么?”
年轻人不服,反驳自己父亲:“父亲此言便无理了,《吴国孙子兵法》十三篇,我已倒背如流,《司马法》一百五十五篇,《吴起》四十八篇,也读至烂熟,此外如《范蠡》二篇,《倪良兵法》三篇,我也有所经略,若连这样都还不懂兵法,那要怎样才算懂!?”
一席话,说得年长者气得面色发红,怒气填膺,拍着案几站起身,开始训斥起年轻人来。这对父子刚结束理论推演,就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唇枪舌剑,只差捋起袖子实打实地打一场了。
明月身后的舒祺害怕他父亲触龙如同耗子见了猫,哪里见识过这等奇葩的父子关系,顿时看得目瞪口呆。
赵牧却见怪不怪,只是脸色有些发红,轻声对明月说道:“家父和家兄,一贯如此,让长安君见笑了……”
所以每逢这对父子要推演兵事,他母亲总是将他们撵到山上来,不然让私属领民们看到自己的封君主人这般模样,如何了得?
明月却是不答,那年长者,自然就是他们一路上闻名已久的马服君赵奢,至于那年轻人……
看着他讨论起兵法来眉飞色舞,老子第一天第二的架势,明月仿佛看到了一位在长平大战前推演战法后,志在必得地单方面宣布自己胜利的将军……
没错,他告诉自己。
这就是赵括!
那个被称之为“纸上谈兵”,在长平葬送了四十余万赵人性命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