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要长安君去临淄做质子,方肯出兵助赵!?”
邯郸城赵王宫凤台正殿,得到使者传回的消息后,赵太后没了往日的雍容,勃然大怒。
赵太后年过四旬,头上梳着垂云髻,穿着一身素色丧服,以淡妆掩饰面色的憔悴,此刻极怒之下,绛色的薄嘴唇紧抿,双目好似要喷火。她不仅是赵国的摄政太后,也是一位未亡人,一位母亲……
这一年,是公元前265年,对赵国而言,是一个多事之春。
去年隆冬,赵国的一代明君赵惠文王去世了,丢下硕大一个邦国给自己的结发妻子。赵太后是一位刚强的女人,她没有因此垮掉,而是迅速擦干眼泪,在正月时为长子赵丹举行登基典礼,因为赵王丹尚未及冠,所以太后将代为摄政,主持国事。
太后在王宫内外都有很高威望,她的政治手段不见得多高明,却是一枚稳定人心的磐石。在她的带领下,赵国的一切都在顺利地过渡交接,谁料秦国却乘机来伐,拔取三座边城,并有趁势深入赵地的意图。
赵国刚刚死了国君,国内不稳,中山一带有零星叛乱,北面更有匈奴犯边,邻居燕国也蠢蠢欲动,故不敢独自面对强秦。
赵太后便向自己的母家齐国求助,谁料齐王却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
这个条件,是赵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
赵太后是齐闵王的女儿,齐王田法章的妹妹。风华正茂的她16岁就远嫁赵国,幸运的是,她得到赵惠文王的心,夫妻如胶似漆,先后为赵惠文王生下了一女二子:长公主燕后,赵王丹,还有小儿子长安君……
女人多溺爱幼子,赵太后也不例外,比起远嫁燕国的燕后;比起日渐长大,忙碌于学习治国之道,而与她愈来愈疏远的赵王丹;长安君便是她仅剩的宝贝了。
惠文王死后,内心孤苦的她更是将全部感情都投入到长安君身上。整个赵国上下,乃至于邻国都知道赵太后对小儿子的偏爱,不但给了他“长安君”的封君地位,还挑选了一些肥沃的土地封给他作为食邑,而每逢节庆,长安君得到的贵重宝器也是最多的。
正因如此,清楚赵太后软肋的齐王,才会指名道姓要长安君作为出兵的“信物”!
“长安君才15岁,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老妇是齐国嫁出来的公主,难道他田法章连我也信不过?”
摄政时日尚短,还未能完全转变为政治家思维的赵太后愤愤不平,此时此刻,齐王不再是她的哥哥,俨然成了仇敌,直接称名道姓起来。
听太后如此说,文臣之首,相邦蔺相如站了出来,宽袖一收,作揖道:
“太后,今天下万乘战国有七,赵、秦、楚、齐、魏、燕、韩。七国或合众弱以攻一强,或事一强以攻众弱,故而士无定主,邦无定交,今日结盟,明日毁诺乃寻常之事。”
“赵国与齐国的关系亦然,且不说先王曾参与五国伐齐,取齐国济西济东十余城,也不提马服君的麦丘之战。就说五年前,臣还曾率兵伐齐至平邑呢。如今赵齐虽然友善,太后还答应交还之前侵占的齐国济东三城,但齐王必有顾虑,索要人质也无可厚非。秦军攻赵甚急,还望太后以国事为重!”
此言引发了一阵附和:“还望太后送长安君去临淄!”
与蔺相如相善的大将廉颇也与他站在一条战线上,力谏不已;平原君赵胜则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甚至连一直对秦国持强硬态度的马服君赵奢,也默然不语,显然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外交买卖。
赵太后的眉毛越颦越紧,手也重重握住了自己的鸾首手杖。
是啊,以区区一个公子换来齐国相助,逼退秦国,弃一人而得大利,多么值得啊!
但长安君的安危,他们考虑过么?
个个都是国之忠良,但他们岂能了解一个母亲的难处和痛苦?
大臣轮番强谏,左一句请太后使长安君为质,右一句赵国社稷为重,这些话语像是一枚枚尖锐的矛戟,刺进了赵太后的心窝。
终于,她忍无可忍,从榻上徒然而起,举起鸾首拐杖,黄铜杖尖重重敲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石破天惊!
她久居后位,脾气又不好,这一怒威仪十足,以至于殿内群臣纷纷停下了谏言,愕然看着太后。
“老妇已经为赵国舍弃了一个女儿,如今,汝等又要夺走我的爱子?”
传说,深渊里的巨龙颔下有一片逆鳞,一旦被触及,立刻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散发出无限龙威!
这一刻,她不仅是母仪赵国的太后,也像一只因要被抢走幼崽而暴怒的母龙,她要亮出她的爪牙,发出震颤殿堂的咆哮,让他们知难而退!
赵太后厉声道:“今日明言于二三子,再有说让长安君去齐国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太后这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显然是不打算再讲理,赵国群臣哪见识过这情形,只好低下头去,鞠身唯唯。
赵太后全靠一口气势压服了众臣,便气呼呼地一挥衣袖,在寺人和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然而刚刚掀开帷幕,进入凤台正殿的内室,赵太后便看到一个少年身影。
他头上黑得发亮的秀发扎成小小总髫(tiáo),未戴冠,只用一玉笄固定住,一身白色的襌衣常服,腰间佩戴一枚雕琢成圆月状的白玉璧,明黄色的穗垂下,直到米色的下裳处,脚下是黝黑的葛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