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声惊动了侯仲良的弟子晚辈们,原本在旁侍立不敢打搅的,也纷纷凑上来,可是侯仲良摆了摆手,将众人赶开,继续开始写了起来。
每写数十字,他都要咳嗽几声,那纸上便会沾染血迹。
最初时谯定还要在旁劝说,侯仲良好不容易停笔,抬头含糊地说了句:“个人事小,道统事大,杨公遗恨,侯某补之。”
谯定浑身一颤:“你想明白了?”
侯仲良不答,又提笔书写,仿佛是害怕多浪费一秒时间。他越写越快,最初时还是行楷,可写到后来,变成了狂草,谯定跟在身后识辨,也只能结合前后句,认出其中十之六七。
看到侯仲良这模样,他的弟子晚辈一个个热泪盈眶,谯定也是肃然起敬。整个屋子里,除了呼吸之声,就是侯仲良时不时的咳嗽声,或者是换纸时的刷刷声。
但一声座钟的报时鸣声,打破了大厅中的寂静,这钟声一响,侯仲良手中的笔叭的一下落在了纸上,他呆呆看着自己写的东西,然后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
“侯兄,侯兄!”谯定慌忙扶住他,侯仲良摇了摇头,呵的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济王想做的是这个,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抱负!”侯仲良慨然一叹,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他打开马灯的玻璃罩,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东西塞了进去!
火苗瞬间升了上来,将数张纸都吞没了,谯定慌忙来抢,却只抢到了几张半残的纸。
桌上剩余纸稿,侯仲良也是将之揉成一团,扔进了砚池之中,任那墨汁将之浸染。
“侯兄,你这是做什么?”谯定叫道。
“我在做无用功……济王做这国是论战……以儒学注实学,以实学注儒学,儒实何有彼此?”
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听得谯定耳中,却如黄钟大吕一般,让谯定整个人呆了。
“不,不,他气魄还大,以百家注实学,以实学注百家……我们不过是在他掌中作舞罢了!”侯仲良说到这里,将身体一挺:“还是去海外……”
说到这,他又剧烈咳嗽起来,而且与方才不同,他咳得不停,越来越多的血从口中涌出,周围众人七手化,就未必还是华夏文化了。
故此论战的目的,从来不是消灭儒家,而是要将那些所谓的儒学大师们从固步自封中打醒,让他们意识到,时代不同了,不要指望着靠圣人之言就能治理天下。
华夏学者,从来不缺乏聪明人,只要点醒他们,他们自然就会去学习去钻研去探索,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形成一套即使离开了周铨的先知先觉,仍然能够运转顺畅的体系。
当然,周铨觉得,只是如今这种程度的敲打尚且不够。
他放下手中的汤勺,略一沉吟,对眼前的白先锋道:“你替我去一趟表示吊唁,另外,和于老先生说,可以把那东西拿出来了。”
白先锋笑了笑:“若真拿出来,这论战可就结束了!”
“到这个时候,也该结束,胜负已分,何必要将那些老头儿全部逼死?”周铨笑道。
如果国是论战继续下去,儒学各派的老头儿们真有可能全部累死,毕竟实学可以提出来的问题太多,而儒学在千余载的应用中,也曝露出了太多的破绽。
因为侯仲良的去世,这一日的论战推迟了一个小时,等到诸家尽皆到场之后,以往向来后发制人的实学这边,于汤臣站了起来。
“今日有一奇物,请诸位观看。”老先生年纪同样不小,不过比起儒家那边要老人家亲自上阵,他这几天轻松得紧,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瞌觉。如今他站起当先说话,让原本怀着哀兵之心的洛学和兔死狐悲心态的儒家其余派别都是心中凛然。
在侯仲良去世、胡安国离开、朱震颓然之后,谯定成了洛学这边的定海神针,他原本精研易理,对于祸福看得很淡,可现在却也忍不住紧张起来,盯着眼前的于汤臣,想要弄明白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诸位若能解释得通此物,那么我们实学甘拜下风,若是解释不通,那么还请诸位从此奉实学为正统。”于汤臣两句话就图穷匕现,表明这将是此次论战的最终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