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做了周密安排, 皇贵妃称病于南琼子别苑养病,两个孩子暂交给太后和庄妃照顾。
这几日他暂且将朝政交给太子打理,他自己则留在南琼子, 专心地陪了阿妩, 陪她用膳, 陪她说话,夜晚也会搂着她哄睡。
这种全心全意的陪伴格外让人沉迷, 阿妩也安静起来, 不再抗拒, 也不会和他哭闹,以至于这让景熙帝有种错觉,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过日子,可以天长地久。
不过总归要分离, 在他一切安排后, 他也必须要离开了。
这天晚间时分, 天已经不早了, 不过阿妩依然不睡, 她正把玩着叶寒为她编的兔子, 用枝叶和草编织的, 略显笨拙朴实, 但也有些兔子的样子, 阿妩很喜欢。
等叶寒离开了,她搂着兔子不舍得放开。
景熙帝坐在烛光的暗影中, 无声地注视着她, 看她白净的手指尖温柔地触碰过那只兔子的眼睛。
她喜欢这只兔子,眼底的温柔和期待是他从未见过的。
就算面对她生下的一双儿女时候,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柔。
景熙帝在这一刻突然想起陆允鉴。
当阿妩有些嫌弃地将陆光澜推开, 陆允鉴急步过去抱起陆光澜时,陆允鉴在想什么
这时,阿妩浓密的睫毛扑簌簌地动了下,她终于抬起眼来,看向景熙帝。
天入夏后,又开始凉了,山风轻撞着窗棂,有梧桐树的叶子落下来,很轻的声响,就落在窗棂外的台栏上。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这无边的静谧中相遇,之后如同蚂蚁的触角,她很快别开了视线。
景熙帝看向她怀中兔子:“我曾送阿妩金兔银兔,却不知阿妩原来喜欢草编的兔,只可惜,我不会编。”
阿妩轻咬着唇,不吭声。
景熙帝略侧首,注视着她:“阿妩要看看墨与和墨兮吗见他们最后一面,再抱抱他们”
阿妩还是不说话,她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窗外,月牙要落下了,夜很深了。
她的侧影透着冷漠的绝然。
她连孩子都不会牵挂,没什么可以挽留她。
景熙帝原本就知道,如今却再一次确认了。
他看着她良久,最后终于道:“阿妩,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叶寒带你离开,我走了。”
阿妩还是不言语。
景熙帝起身,迈步离开。
阿妩的视线缓慢地落在他的背影上。
男人挺拔颀长,着一身藏青袍衫便服,一头乌发也只是很家常地挽起来,看上去似曾相识。
这个昔日总是掌控一切的人,此时背影格外萧索,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会有那么一刻,她是不忍心的,可是很快这种不忍心便被更多复杂的情绪所占领。
人的心藏在身体的深处,她看不懂,看不清。
景熙帝走到门扉前,他的指尖搭在了房门上,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略垂下眼,哑声道:“阿妩,还记得我离开的那一晚吗”
他这么一说,阿妩记起了。
是了,那一晚山风萧瑟,他和她缠绵悱恻,之后他下榻离去,着的便是这样一身青袍。
于是陡然间,阿妩觉得自己心口被狠狠撞击了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但是又有更多的委屈如同决堤一般涌出。
她攥紧了拳,看着景熙帝的背影,开口道:“我记起来了。”
景熙帝身形微僵。
阿妩盯着他的背影,一字字地道:“我也记起来那一天,你穿着同样的衣袍,挽着同样的发,你温柔地抱着我,疼爱我,让我觉得我们是一对夫妻,恩爱有加,缠绵一辈子。”
景熙帝心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五内俱焚。
阿妩:“其实那时候我便喜欢你了,觉得你好看,你低头读经书的样子好看,觉得你拿起笔来执掌天下,放下笔便能仙风道骨,我甚至想着,若是你年轻十岁,生在东海之滨,我一定对你思慕爱恋,要穷尽一切办法嫁给你,要为你生儿育女,生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要为你缝补衣衫,要在日暮中痴痴地站在海边,看你打渔归来。”
她的声音缠绵如丝,却透着丝丝沁凉,在这入秋的夜晚荡开来。
景熙帝:“可是那一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走了,舍弃了。”
绝然地离开了,将一室缠绵抛在身后。
阿妩眼泪落下来:“其实你走了,我松了口气,因为我明白,你若知道我身份,我必死无疑。”
景熙帝缓慢转身,看向阿妩。
此时的她柔软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羸弱的肩头,她睁着水盈盈的眼睛,含泪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