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的话题是随性的,漫不经心的,随口问起德宁公主往日都做些什么,德宁公主小心回答了,景熙帝又问起她对将来婚配的打算。
德宁公主便有些不自在,低着头道:“暂时也没什么想法吧。”
景熙帝笑了下:“德宁若是看中哪家郎君,便告诉父皇,皇家的女儿也不在意对方出身,只要少年郎本身是好的,你自己喜欢便可以。”
德宁公主脸都红了,呐呐地道:“儿臣明白了。”
景熙帝:“你毕竟还小,其实便是有合适的,朕也不想让你早早成亲,才刚过及笄之年,朕也和你皇祖母提过,总要多留你几年,一旦成亲之后,你要替人主持中馈,要生儿育女,哪里像如今在后宫这么自在。”
德宁公主略抿了下唇,恭敬地道:“父皇说的是。”
其实这些话她听皇祖母和自己提起过,皇祖母说是父皇的意思,但是她并不太懂,现在父皇这么说,她顿时明白了父皇对自己的一片苦心。
往日很少有机会和父皇这么说话,她现在才意识到父皇对自己一直有些打算的。
这么说着话,便见阿妩从寝殿中走出。
此时微雨初歇,郊野的新绿才被冲洗过,日头出来了,远处似乎有几丝浅淡的云。
才刚沐浴过的阿妩松散地挽着发髻,着了一身草绿色袄裙,身段曼妙动人,不过依稀可以看出腹部微微的隆起。
她是极美的,如同春日萌萌初发的青翠草芽,既有为人妇的柔媚,又有闺阁娘子的清纯。
她显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父女,不过她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远远地福了下,便去看旁边廊檐下的鸟雀儿。
——她应该猜到父女在说些话,并不愿意搅扰了。
德宁公主看着远处的阿妩,眼里绽放出惊奇。
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她正处于半大不大的年纪,对那种软糯的小东西很是好奇,也觉得好玩儿,平日她会羡慕皇伯家的小弟弟小妹妹。
这时,耳边却传来景熙帝的声音:“你的母妃是不是告诉你,说你的父皇太过宠溺贵妃,对你过于忽视”
这话一出,简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
猝不及防间,她慌乱地看向景熙帝,却见景熙帝侧影威严,面无表情。
显然他早知道的,他就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
德宁公主深吸口气,低下头:“确实,确实有过类似言语,但,应只是随意说说。”
她完全没办法替母妃掩饰什么,太突如其来了。
对此景熙帝轻笑一声:“她自然也说了一些贬损宁贵妃的话吧。”
德宁公主咬着唇,她不敢说了。
如今她母妃还在闭门思过,她当然知道不能雪上加霜。
景熙帝倒是也没有让她继续说的意思。
他只是笑着道:“德宁,你年幼时,父皇并没有时间陪你,因为那时候的父皇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要勤勉政务,要治理天下,你又是女儿家,诸事自然不如你皇兄那么方便。”
德宁公主从来不曾听父皇提起这个,她心酸,愧疚地道:“儿臣明白,儿臣没有怪父皇的意思。”
景熙帝:“可是好在父皇并没有空忙一场,如今政事清明,国力昌盛,所以才能给你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父皇也可以很有底气地告诉你,你可以随意挑选夫婿,不必像曾经的公主或者族中女子一般远走番邦和亲,不必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拉拢权臣。”
德宁公主低下头,她几乎想哭了。
景熙帝:“你长大了,内外有别,像今日这般带你出来走动,若不是有宁贵妃,只怕是也不能了。”
德宁公主隐隐明白景熙帝的意思。
父皇不可能单独带她出来玩耍,除非有皇后妃嫔同往,她身为女儿才能以孝道为名陪着随侍,可是父皇并不喜自己母妃,和皇后也生分,后宫并没有能让父皇愿意同往的,她自然也没有这种机会。
所以她这次能出来陪同游玩,确实沾了宁贵妃的光。
她以后也只有跟着宁贵妃,才能有机会和父皇亲近。
景熙帝继续道:“德宁,你生在帝王家,贵之又贵,你的母妃自是处处护着你,为你着想,父皇虽然忙碌,但也会为你的终身打算,给你天底下最丰厚的嫁妆,挑选最好的郎君,哪一日父皇鼎湖驭龙,你也有皇兄,遇到什么委屈跑到宫里哭一哭,谁不让你几分”
德宁公主声音酸涩:“父皇,儿臣知道。”
景熙帝:“可是德宁,你想过吗,若是天不假年,你的父皇和皇兄都早早去了,哪一日你的堂兄弟得了帝位,你会是什么处境”
啊
德宁公主微惊:“怎,怎么会”
景熙帝缓慢地看向女儿,眼神冷硬:“为什么不会人有旦夕祸福,你为什么认为不会”
德宁公主嘴唇张张合合,突然说不出话来。
在她心里,自然认为父皇是神祗一般的人物,威严厚重,如巍峨高山一般,可以永远屹立,是宫廷的那片天。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父皇远去,会是什么样,那就是……天塌了
可是此时父皇这般言语,她脑中竟想起许多,也浮现出大晖一百二十年中发生的种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景熙帝:“你的母妃也许会告诉你,父皇有了其他子女便不会像以前那么宠爱你,会分摊你的宠爱,可是朕要告诉你,你看到的这个女子,她腹中孕育的,是我雍氏的血脉,是父皇的儿女,也是你亲生的弟妹,皇族一系,人丁单薄,若有万一,根本就是孤立无缘,风雨飘摇!所以要想江山永固,就要子嗣繁盛,人丁兴旺才能巩固国本,宁贵妃腹中皇子皇女,和你虽不是出自一母,但都是父皇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