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问问,是不是你拿走了?”库房管理员说。
“没有,我绝对没有动过你抽屉里的东西。”文轩说。
文轩接好电话,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肖菲问文轩:“厂里有要紧的事情?”
“没什么。这个库管员我以后要注意点,交代他的事情总是丢三落四。”
“你刚才的态度不好,你让贾厂长去说他。你这样得罪人。何必这么认真呢?”肖菲说。
“听你的。下次注意。”文轩说。
“你接着说。”肖菲说。
“好的,我讲到哪里了?”文轩问。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肖菲说:“哎呀,你厂里事情怎么那么多?正听到关键的地方,就有电话进来。这次不许接!”
文轩看了一眼手机,说:“要接。不能不接。”
肖非生气地说:“敢接?我的话你当耳旁风吗?”
“你的话要听,她的话我也要听。”文轩说。
电话响了两声,就没有声音了。
文轩说:“你猜刚才是谁的电话?是我妈。”
“那你为什么不接起来?”肖菲说。
“我故意不接的,我回拨过去。我妈那个人节约得要命,要是她打过来的电话,她心疼电话费,慌慌张张没讲几句就要挂断了。要是我打过去呢,她就没有那个花钱的概念了。这样我可以和她多说几句话。”文轩说。
“那你快打。”肖菲催促道。
文轩打通电话,说:“妈妈,刚才我有点事,现在忙好了,家里都好吗?你好吧?”
“文轩,不好呢。”
“怎么?你不舒服?”
“不是,是董大妈的事情。”
“她又怎么了?”
文轩妈就在电话里讲,董大妈老是发烧,丫蛋还拖着不给她妈看病。村长带着其他人去劝丫蛋,丫蛋才把董大妈用自行车拉到乡诊所去挂了两天盐水。
文轩问:“那现在好点了没有?”
文轩妈说:“我看一点用都没有,现在董大妈都已经瘫在床上不能下来了。”
文轩马上回想起吃进屋酒那天的情景了,他生气地说:“丫蛋这种人真该天打雷劈。董大妈不是还有五个子女吗?难道他们一个都不管吗?”
文轩妈说:“那几个子女前几天来过了,在商量谁出钱,出多少钱,才能把董大妈送到县人民医院去看病。”
文轩妈还说:“老了是挺可怜的。不过这个董大妈的命是特别苦。嫁了这么多老头子,有的是被丫蛋榨干油水了,有两个是很快就死了。现在自己又病成这样,子女还推来推去,吵来吵去。”
“我就是听听气不过,替董大妈难过,所以打电话和你说一说。肖菲好吧?她爸爸妈妈也好吧?哦,我是不是讲了很长时间了,电话费贵不贵?”
文轩说:“才讲了一点时间,不要管电话费的事情。有事情就打电话来,我是你儿子,你不和我讲,还能和谁去讲?”
“讲起来就刹不住车了。再见再见。”文轩妈最后说。
文轩放下电话,看看肖非,说:“怎么样?我了解我妈吧?”
“可是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妈!”肖菲皱起了眉头,“你居然还比我了解得多。”
“我也是肖叔叔和我喝酒的时候说一点,柳阿姨和我谈心的时候讲一点,然后我自己拼凑起来,也许只是我想象中的故事。”文轩说。
“你刚才说,我妈真的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知道的这一点还是你爸喝得醉醺醺的时候说的。”文轩说。
肖菲突然不想和文轩多说了,她说:“你不是厂里有事吗?你去吧。”
“那你呢?”
“我也想和爸爸谈谈啊,可是每次他要和我说的时候,我们俩又想逃避。”
肖菲说的倒是真话。肖雄飞其实好几次都想和肖菲谈谈她的妈妈。每一次都像无法启齿一样,这个话题一直压抑在心底,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
肖菲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常常哭着找妈妈。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也总是问,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不离开家。
那段时间,肖雄飞内心很痛苦,对孩子的问题就很粗暴地拒绝。后来,他甚至绝情到不允许肖菲提起她妈妈。
肖菲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妈妈过去的事情,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家去。她一推开门,看到肖雄飞在沙发上翻看旧相册。
“爸爸,我是你亲生的吗?”肖菲一进屋,就没头没脑地问。
“你当然是我亲生的!”肖雄飞非常吃惊。
“你骗人!”
“你今天怎么说胡话呢?”
“我是你亲生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假话了?”
“你没有说真话,你从来就没有说过真话!我不是你亲生的,我妈妈是个疯子!”
“肖菲,你胡说什么?你听谁说的?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妈妈是个疯子,她想演戏想疯了,别人给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了!”
肖雄飞气得浑身颤抖,冲到肖菲面前,一只手揪住肖菲的衣领,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他目露凶光地瞪着肖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打啊,你说不出话,只剩下打这一招了吧?”肖菲毫不畏惧地迎着肖雄飞凌厉的眼神。
肖雄飞用力地拎着肖菲,肖菲只觉得自己的脚突然离开了地面,然后一阵眩晕,看到墙壁在晃动,壁灯在晃动,然后她从肖雄飞的手里掉了下来,落入沙发的几个绵软的靠垫上。
肖雄飞两手插着腰,在她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然后恶狠狠地指着肖飞的鼻子说:
肖菲,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我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歪曲事实的话。是真实的!我对天发誓!
你妈妈没有发疯,她从来就不是疯子。她热爱表演,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人长得漂亮招人是真的,你妈妈没有错,她只是老往剧团里跑,她那也是为了学演戏。
后来,剧团一个乐队老师帮你妈妈介绍了一个老师。那个老师姓鲁,是市剧团里演小生的,也是剧团里的表演老师。他平时就带着年轻学生练唱腔,学识谱,还负责给学员排新戏。
你妈妈到了市里去以后,经过鲁老师的辅导,她进步很快,再经过鲁老师的推荐,剧团里通过考试把你妈妈录取为学员。
你妈妈进入剧团以后,每天起得很早睡得很晚,勤奋练功。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就成为学员中的佼佼者了。
鲁老师对你妈妈格外欣赏,你妈妈人那么漂亮,又聪明又用功,换作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鲁老师甚至爱上了你妈妈。
你妈妈那时候太年轻了,哪里经得住一个自己崇拜的老师猛烈追求?她以前被你外公外婆管得太严,没有接触过什么男人,你妈妈也昏头昏脑地爱上鲁老师了。
可是,鲁老师是有家的,他老婆也在剧团里,是老旦演员。他老婆性格很泼辣,对鲁老师也很凶,平时把鲁老师的工资都捏得死死的。鲁老师只要和剧团里的女演员多讲一句话,回家后他老婆要吵到半夜。
就这样,明知道不可能的情况,鲁老师和你妈妈相爱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越轨,所有的感情都用在排戏,探讨戏上面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一个演花旦,一个演小生,在舞台上演得太真了。观众是很欢迎这样的演法,鲁老师老婆每次站在侧台的时候都像监视敌人一样看着他们。
后来,鲁老师下决心要摆脱老婆,勇敢地和你妈妈走到一起。他就写了一个条子,让你妈妈在演出前到舞台的灯光架上面去讲话。
你妈妈就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可是,鲁老师还没有和你妈妈说出自己的心愿,灯光架就突然塌了,他们两个人从高空中摔到了台子中间。你妈妈受了轻伤,鲁老师却因为用身子垫着你妈妈,摔成重伤,送到医院的半路上就咽了气。
这件事情在剧团里造成了很大的影响。鲁老师的老婆哪里肯善罢甘休,她大闹剧团,团长没办法,你妈妈的伤还没养好,就让你外公外婆领回家去。
鲁老师老婆还到处散布谣言,把你妈妈说成一个荡妇勾引她丈夫。鲁老师已经不在了,她老婆胡说八道也听不到了。
那个时间,我们县城里还很封建,你妈妈又长得那么出挑,鲁老师老婆造的谣言一夜之间就在街头巷尾传了个遍。
你妈妈身体没有恢复,精神上受到刺激,情绪是有失控的时候,但是她不是疯子,她不是精神病。
你那糊涂的外公外婆,听不得外面的一点点风言风语,也以为他们的女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精神也出了毛病。他们是把你妈妈送到医院去看过精神病的,但是我知道,她没有病,她也是清白的。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诬蔑她,我也相信她!
肖雄飞一股脑儿地把过去的事情说了出来,肖菲听得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你是我和柳晓依的孩子,我会不清楚吗?以后你再胡说,我真的要打你了!”肖雄飞最后这样说。
肖菲“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出门去。
“这么晚了干什么去?”肖雄飞一愣,随即追出去。
肖菲一边跑,眼泪一边默默地流下来。肖雄飞紧紧地跟着。肖菲走得飞快,肖雄飞叫她的名字,她就是不停下来。
等肖雄飞追出楼的时候,发现竟然下着雨。他大声叫:“肖菲,下雨了,不能淋雨,要受寒的。”
肖菲跑了起来,肖雄飞看到她跑到柳晓依住的那个楼道去了。他追进去,站在一楼。
“妈妈,妈妈!”楼道里都是肖菲的声音。
他静静地听着,听到肖菲在敲门,柳晓依开了门。肖菲喊妈妈,柳晓依惊呼着让她快去冲澡。
肖雄飞转身走出了楼道,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仰起头,任由雨水浇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