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说,我又说错了,钱是贴补家用的。那体力活都是我包的呀。
阿花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壮得像牛,一刻钟都停不下来。
老农听出了阿花的弦外之音,刚才神气活现的样子马上就瘪了下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看着阿花,说,阿花,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一定托生个牛马来报答你!
阿花叹了一口气说,人啊,这辈子都没活好,谈什么下辈子呢?
老农说,阿花,还有时间,我要抓紧时间弥补过去的过失。你给我机会,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阿花说,过去的事情已经那样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回头了。
肖菲和文轩两个人已经在院子里了。
“平时让你来,你不来,今天没让你来,你倒来了。一来还添乱。”肖菲埋怨地说。
文轩说,我不能容忍别人这样对待你,你当志愿者的志向很高尚,但是也要分人。
“分什么人?患者家属不都是这样不理解的吗?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啊。要是她们一个个都理智通达,那还要我们干什么?”肖菲说。
“要干的,可干的事情很多。我太痛心了,肖菲,你舍弃了学业来奉献爱心,不应该奉献给这帮社会渣渣的!”
“你说什么?”肖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文轩把刚才郁结在胸中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他说,肖菲,我说这个张夫人那么眼熟呢?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她就住在我们工大宿舍楼北区?
肖菲疑惑地问,你说什么?工大的?你认识?
文轩说,你忘了我本来可以读研的吗?就是那个导师出尔反尔,说他要综合考虑才能决定是否录取我。我那时想到他家去沟通,就是这个张夫人,我去过几次都被她挡在了门外。
“她说张教授不在,有事情就对她说。可是,她连门都没让我进去,我就站在过道里和她讲话,碰到上楼下楼的邻居我还得停下来。张夫人其实也没有耐心听我说话,就说会转告张教授,然后还一本正经地教训我说,考研靠的是自己的实力,年轻人不要相信走后门托关系的这一套。谁不知道,她最喜欢收学生的礼物了,我是没钱送礼,不过,就是有钱也不送他们这帮蛀虫!”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文轩!”肖菲有点心痛,她问,那刚才张夫人怎么没认出你来?
“她怎么不认识我,她在演戏!”文轩忿忿不平地说。
肖菲说,文轩,我知道了,但是今天是另外一码事。她不是导师的夫人,而是患者家属。
文轩说,人在做天在看,哼,这个张教授也有今天!可笑的是,系里的人都以为他们两口子还是模范夫妻呢。
“张夫人......”护士长刚想和张夫人讲话,却被她抢了话。
“护士长,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老陈得了这个病,真是丢人啊。他又不是没有文化的人,是大学里的教授啊。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们的孩子都大了,在工作单位也要面子的。最可笑的是我,我平时和老陈在家属区里散步都是手挽着手的。邻居家哪个不羡慕我的夫妻关系好啊?我的小姐妹还嫉妒呢,说我的家庭多么美满。我以前也觉得我的命好。现在他到这儿来了,家属区马上就会传得风言风语了,你让我怎么接受得了啊!”
张夫人对着朱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心中的苦衷。
朱槿先静静地听着张夫人诉说,然后说,我可以说几句吗?
张夫人说,不用说,要说就是想劝我回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劝还有什么用?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护士长,你就转告他,就当没有我这个人,我们夫妻的缘分就到今天为止,从此一刀两断,我就当他死了。
朱槿沉默了片刻,说,好,我们去见一个人吧?
张夫人说,见谁?老颜?他这个人也许没有坏心眼,但是我没有必要见了。
朱槿说,来吧。张夫人勉强同意。
现在,坐在朱槿和张夫人面前的是阿花。
“护士长,我们认识,她叫阿叶。”阿花说。
“啊,那太好了。这样沟通起来就没有障碍了。”朱槿说。
张夫人有点不好意思,她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根本就没有顾及别人的心情。何况,她以为和阿花只是一面之缘,所以对阿花态度就很差。
“阿花,对不起,我这个人心直口快,不是针对你的哟。”
“没关系,我们都是女人,心情都是理解的。”阿花大度地说,“护士长,你去忙吧,我带着阿叶随便走走,一边走一边聊。”
朱槿说,那你们去花园走走?阿花说可以,张夫人却说不必了,在走廊上讲几句就行了。
花园里,肖菲和文轩并肩走着。
文轩说,肖菲,不用去管张教授的事情了。肖菲说,文轩,你的心胸狭窄了,考研的事情别去想,现在张教授就是这里的张病人。
文轩说,肖菲,你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不同意。
肖菲说,文轩,那我和去校办工厂上班好了。文轩一听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说,那才是一个狼窝呢,绝对不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他们成天争啊,闹啊,我心烦,还是愿意出来跑销售。刚才我是先去胡医生的办公室,然后才去找你的。以公带私,两全其美。
肖菲说,胡医生?找她干什么?
文轩说,工作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
肖菲说,好啊,文轩,我说你今天原来是一带两便啊,你没有诚意,你走吧,走吧。
文轩说,我怎么没有诚意了?我的诚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肖菲打断文轩说,不要海誓山盟了,张夫人说了,人都是要变的。
文轩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就变了。他说,肖菲,我可不是张教授那种人。别人我管不了,我自己一定会自律,洁身自好,也许真话说多了也像假的,那就不说了,用实际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肖菲听了心里甜滋滋的,但是她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
文轩学肖菲以前的样子,在她耳边亲吻了一下,说,支持你,但是不许你太委屈自己!我走了!
文轩走向汽车,上了车,发动汽车,开出了医院的大门。
肖菲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文轩的汽车开远,一时间竟然泪眼朦胧。
“给,阿叶,擦擦眼泪,我年轻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我觉得也可以改成《女人不相信眼泪》。”阿花递给张夫人一张纸巾。
张夫人这回没有拒绝阿花的关心。
她们俩沿着长长的走廊边走边说话。阿花说,你知道吗?这个医院住着我的前夫,还有现在的丈夫。张夫人瞪大双眼,很不解。
“现在的丈夫其实人很实在的,是我四十岁那年查出了子宫肌瘤,他的身体壮得像牛,他有的力气都用到那条路上去了。他打工赚了钱交给我,然后就去那些低档的发廊。你是不知道,龙江桥那一段的小弄堂里,都是小理发店。”
“有一次我和他经过龙江桥,我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都坐在门边,听到有脚步声,她们一个个都把脖子伸得老长。我走在前面,老农跟在我后面。那些女孩子一看到我,就把身子往屋里一缩。等到老农经过的时候,女孩子一个个发嗲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说,大哥,你要不要洗头啊,我们还可以捏脚敲背,做全套,很舒服的。”
“都是这批害人精啊!老天爷,你要睁开眼睛,把这些坏女人都收走吧!”张夫人听了阿花讲述她的故事,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阿花始终是很平静的。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张夫人赞同地连声说,对,阿花你说得太对了!
阿花说,女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很气愤,不停地埋怨发泄。
张夫人说,是啊,这叫什么事情啊?我们女人太苦了,自己丢脸也算了,连累我们的脸都丢光了。
阿花说,有不少人在这时候提出和丈夫离婚。不过,他们是可恨,却也是病毒的受害者。如果这时候不管他们,就等于活生生地把他们往悬崖底下推,往死神手里送。
张夫人不说话了,只是不停地叹气。
“我照顾老农,还有前夫,他骨折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来陪床,我就搭把手一起照顾一下。”
“你真高尚啊,阿花。”
“不,我不高尚,因为这两个男人都在我生命中有过一段缘分,想想过去,对我好的地方也是有的。你看老颜,还有那些红丝带中心的年轻人,他们和这些病人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怎么可以去关心照顾病人呢?他们又图了什么呢?”
张夫人陷入了沉思中。
老颜垂头丧气地走过来。他感到很疲惫,很沮丧,觉得自己一腔热血无处抛洒。他路过老农的病房,没看到人。
他突然一惊,怕老农又因为阿花去老陈那儿闹,他气喘吁吁地走到老陈的病房。一看,老陈躺在床上,老农在喂老陈喝水,老农还帮老陈擦脸,擦手。
老颜觉得自己仿佛是多余的人,就悄悄地走过老陈的病房。
他又来到了张教授的病房。张教授低着头,在靠窗的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老颜也不想打扰张教授,就抽身而退。
突然,他眼前一黑,病房的门,屋顶上的灯,还有走廊的栏杆,走过的人全部都晃动成了叠影。
“老颜,老颜!”
叫喊声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他努力想答应,但是张不开嘴巴。
“颜哥!““颜叔叔!”
老颜又听到有人喊,这回听得有点真切了,仿佛就在身边喊着。他抬起了眼皮,朦朦胧胧地看到床边站了好多人。
“好了,醒了!”这是方佳的声音,她今天态度特别和蔼,她说,“老颜,你要卧床休息,不能太劳累了。”
方佳出去了。
老颜看向床边站着的人:小郑、肖菲、田田、小琴、马左右,老农、阿花、张教授夫妇。
田田拿着山坡上采来的野花,要献给老颜,说,你通过考验,正式成为志愿者了。
其他小伙伴都嘘田田,说应该小郑说这话,小郑说,都一样。
小琴就抢过田田手里的花,献给老颜。
田田说,是我采的花,小琴说,都一样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