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菲和文轩坐在车里。
“你是什么意思?不让我回医院,你自己倒悄悄地去了?”肖菲打了一下挂着的挂件。
“怎么叫悄悄去了,我又不是做贼,不用偷偷摸摸的!”文轩扶住左右晃动的挂件。
“不是偷偷摸摸叫什么?文轩,好啊,我现在想知道你的行踪,居然要通过别人来告诉我!”
肖菲索性把挂件摘了。
文轩松开方向盘,两手高高举起,说,行,我投降了。你哪个好闺蜜说的?小琴还是田田,或者是马左右给你通风报信了?
肖菲说,别把话题扯开去,说你自己的问题,为什么去第四医院?
文轩说,我是为了谈工作,不是要开发新产品嘛,你不知道,厂里的情况很复杂。
“哟,校办厂已经是世界五百强企业了啊?有上千号人吗?哪有那么复杂的!”肖菲不屑地说。
文轩叹了口气说,肖菲,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在乎人多人少,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我头都大了,和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肖菲下了车,说,好,知道你忙,你烦,反正我是闲人大姐一个,我就不打扰你了。
文轩急了,也下了车,说,你别这样说,我是说厂里的事情很烦,我又没说烦你。你好好休息,要是你想通了,就......
“打住,打住!你现在一开口就有爹味,我不想听了。”肖菲气鼓鼓地说。
“肖菲,你这样不对!”文轩听肖菲这么说话,温和的态度也变了。
文轩说,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爹味有什么不好?你有一个这么好的爹,你却不知道珍惜。我想有爹,可是我这辈子已经没有爹了。所以,我从内心把你的爹当成了自己的爹。不管他说什么,说得对不对,我都要听,我都爱听。不要等没爹的时候,再来后悔,肖菲!
文轩终于把这些天憋在肚子里的话通通发泄了出来。
文轩说完,仰起头看着天,其实他是在控制着内心的情感,他怕肖菲看到眼泪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了。
肖菲顿时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文轩说的每句话都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坎上。啊,她刚才都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呀?文轩说起她爸爸,居然比她对爸爸的感情还真。
她想到,爸爸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夜深了,还听到房间里有踱步声。
她想到,爸爸最近总想开口和她说什么,最后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想到,就是眼前的这条公园林荫小道,爸爸牵着她的手一天天地走过。路上留下了他们父女俩的足迹,也见证了她的成长轨迹。
但是,现在,她连最亲爱的爸爸都不理不睬了。其实她心里也不好受,只是父女俩现在没办法好好沟通。只要一说起敏感话题,两个人就容易情绪激动,一激动声调就高,然后面红耳赤地就要吵架。他们谁都想说服对方,可是谁又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
这个敏感的话题,就是肖菲想回红丝带中心去。
这时,文轩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没接。
“接电话啊,文轩。”
“肖菲,我送你回家吧。”
“你去忙吧,我自己走回去。”
“别任性,我送你回去。”
文轩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你慢慢走回去,过马路看车,那边人行道的共享单车放得很乱,你走路小心一点。
肖菲不说话。
文轩说,哦,爹味,爹味很浓。
肖菲猛地向文轩扑过去,在他的耳边亲吻了一下。还没等文轩反应过来,就迈开步子走了。文轩笑着看肖菲走,直到她过了马路才走开。
校办工厂里,又打起来了。
贾厂长和小贾在办公室里把桌子捶得很响。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他是贾厂长的好兄弟,开悍马的麻六。他现在也是厂里的股东之一。
“你进的这套机器都不合格!迟早要出问题!”
“我是厂长,进什么机器,我说了算!”
文轩急匆匆地回到厂里,还没走到办公室呢,就已经听到老贾和小贾快要把屋顶掀翻了。
他放慢了脚步,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说实话,他真不愿意这时候走进去。这里面已经够乱的了,他进去能起什么作用呢?看着他们吵得凶要不要劝?劝哪一头?
文轩心里知道,小贾是借着防护服生产流水线的由头,在发泄自己的怨气。这条流水线的机器确实不是新的,是贾厂长带着他去第四医院找了贾一丁买的。
那个贾一丁自己都病成半条命了,老婆又和他闹离婚,他的厂子早就已经停摆了。他哪有精力和心思搞厂子,贾厂长也就趁火打劫,一半买一半骗把机器搞来的。
贾厂长的出发点是减少流动资金的占用,最大限度降低成本。
但是,小贾说得也没有错,防护服的生产是需要达到国家标准的。医疗器械防护用品有专门的机构来检测,而那些机构都是通过国家认证认可的,由监督管理委员会审批取得的资质。
文轩更知道,贾一丁那批机器是便宜,可是肉眼所见,有几台机器上都有锈痕。还没让专门调试机器的师傅来检查过。本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搞来的,还能对贾一丁提出什么要求?
现在,成天和贾厂长吃吃喝喝的麻六又掺和进来了。他喝得五迷三道,把胸脯怕得很响,说,老贾,大胆去做,那些机构里我有朋友认识!你放心,有我在,他们检测的时候不会为难你的。
贾厂长一听正中下怀,说,关键时刻,还是需要兄弟的人脉资源啊。
小贾最恨麻六加进来了。本来麻六只是和老贾吃喝玩乐,这次却因为这个理由,把手伸到他们家族企业来了,还正大光明地占了股份。
小贾不拿着机器说事,还拿什么开火?
文轩并不喜欢小贾这个人,年纪轻轻阴得很,但是对机器质量质疑,文轩是同意小贾的意见的。再怎么样,不能拿产品质量的事情开玩笑。
要不是刚才贾厂长打电话催他回来,他真不想见到这几个人。他现在最轻松的事情反而是到处奔波,出去联系销售业务。
一开始他也放不下读书人的清高,他最烦对人点头哈腰,称兄道弟的世俗模样,但是生活把他逼到了这个份上。他只能往前走,不容多想。
厂长肯定不能得罪,文轩委身于这个小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贾,也没必要得罪。他们是一个村的,都姓贾,一个村本来就沾亲带故的,贾厂长和老婆又一直不和,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文轩原本就很怕招惹是非,可是一个最清高的人却掉进了一潭浑水里。有时候想不沾到一点浑水,还真是不容易。
“乱乱乱,烦烦烦!”文轩嘀咕了一句。
“文轩怎么还不来?”他听到贾厂长在说。
“要那个白面书生来干嘛?”麻六说。
“他也是股东啊。”贾厂长说,“也有投票权呀。”
文轩知道,贾厂长把他叫回来,是想借着他打压小贾。贾厂长想,小贾成天挑文轩的刺,文轩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
“什么股东股西的,我看你只对屁股感兴趣!”麻六说完,就猥琐地笑了起来。贾厂长也开始干笑起来。
文轩心生厌恶,调转头就走。
可是上哪里去呢?他就顺着校园北边那条路走去,那儿有一片清净的小树林,以前读书的时候,尤其是快要考试的时候,文轩最喜欢躲在那里复习。
他没有目的地瞎晃悠,看看时间差不多,心想,现在回去,那几个人吵架应该吵累了。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打牌,赢钱。每天就是重复着蛆虫一样的生活,却乐此不疲。
“站住!”
旁边树丛里传出一个声音。
文轩停住脚步,看过去,一脸坏笑的小贾钻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文轩不悦地说。
“你又在这儿干什么!躲清净啊,你躲得了吗?”小贾皮笑肉不笑地说。
“干嘛跟踪我?”文轩控制住情绪,“你们刚才吵得那么凶,我进去不是更添乱吗?”
“哼,那一对坏家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小贾咬着牙说。
“小贾,就事论事,对产品质量严格把关肯定是对的。”
“对嘛,我就坚持这一点呢。我只相信你,你是大学生,不像麻六那个渣渣。”
“那个麻六是干什么的?开着豪车,好像财大气粗的样子。”
“他有钱,但是我也不知道他的钱从哪里来的。老贾现在成天和他混在一起,我倒要看看这两个狗东西会有什么好结果。”小贾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可怕的寒光。
文轩说,小贾,你干嘛不离开厂里,如果你看不惯贾厂长他们,离开不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吗?
我离开?绝不!我走了,不就便宜麻六这个狗东西啦?哼,又没出钱又没出力,喝喝酒吹吹牛,就占了干股啦?我可是从早到晚都在厂里盯着生产呢!文轩,你说厂里的功劳谁最大?除了我,还有你啊!我是厂子的建厂元老,你呢,有文化,不仅是老贾的门脸,也实实在在做业绩的。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那个麻六说话管用?
小贾像被人点了话痨穴一样,一说起来居然没完没了的。
文轩心想,唉,多说无益,鸡同鸭讲,不同圈层的人,真的无法共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