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左右却像要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怎么都不肯撒手。
“求求你,放开我呀!”实习护士说。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马左右只会说这一句,“叫医生来,快让我看见吧,求求你!”
朱槿跑过来,握住马左右的手,轻柔地说,小马,我是护士长,我叫朱槿,你可以叫我朱大姐。
马左右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情更是糟糕透顶,但是听到朱护士长的声音,他焦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看见?”马左右问。
“不要着急。”
朱槿用她一双温暖的手,替马左右整理凌乱的头发,拉上被子给他盖好。
马左右赌气似的,一把掀掉被子。朱槿又帮他盖上,这回马左右则用两腿把被子蹬掉。
“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很烦躁!“
“告诉我,我的眼睛究竟怎么了?”
“你得了巨细胞病毒性视网膜炎。”
“那我什么时候能好,告诉我,你快说呀!”马左右态度极其恶劣地对朱槿说。
“治疗需要时间,你要把心情调节好,配合医生,病情就会好转的。”朱槿耐着性子对他说。
“你骗人,我不相信你!你走,走开,我不需要你!”
“小马,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只会影响自己的身体恢复!”
“我还恢复得了吗?!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体会到我身上的痛苦!”马左右像个暴躁又任性的孩子一样,对朱槿咆哮着。
朱槿索性站到一边,任由他发泄。
马左右一听没有人回答了,心里产生了更大的恐惧,嘴里吐出一串串恶毒的语言。
朱槿听了,摇摇头,转身要走。
“马左右!”肖菲冲进病房,厉声喝道。
马左右转动着脑袋,在寻找声音的方向。
“谁?”马左右说,“我眼睛看不见,可是我的听觉、触觉没有问题,谁也骗不了我。朱大姐呢?你好像不是朱大姐!”
“你不配叫她大姐!”肖菲冷冷地说。
朱槿诧异地看向肖菲,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肖菲,你怎么跑到病房里来了?”朱槿问。
“肖菲?”马左右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低头想了一下,马上问,“肖菲,我也认识一个肖菲。你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你!”肖菲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马左右低着头,似乎在使劲地回想着什么。
“护士长,我们都在办公室等着你呢,他这么不懂得尊重人,你就别那么好脾气了。”肖菲对朱槿说。
朱槿朝她摆摆手,说,文轩来了?走,一起去。
“朱大姐,哦,朱护士长,你走了吗?”马左右一听朱槿要走,又像一个害怕失去庇佑的小孩一样可怜兮兮。
朱槿说,小马,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事就按床头的呼叫铃,护士站的护士马上就会过来的。
马左右呆呆地坐着,他还在回想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他感觉是熟悉的,难道就是他认识的那个肖菲吗?
他觉得不可能,他确实认识一个肖菲,但是她怎么可能到第四医院来呢?她是这儿的医生或者护士吗?
“怎么会在这儿碰到他!”这也是肖菲此刻想的问题。马左右,是她高中的同学,或者说是那时最好的朋友。
他们经常一起上课外补习班,下课了就一起玩,听音乐,滑旱冰。
那时候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对学生的学习成绩抓得特别紧。不过,那个年龄段的学生们正值青春期,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对老师和家长的话容易抵触。有些学生,早早地谈起了恋爱。
班主任对谈恋爱这件事是坚决反对的,看着有一点小小火苗窜出来,她就会像消防队员一样,瞬息扑灭“星星之火”,决不让它形成燎原之势。
她的方法很刻板,被学生戏谑地称为“老三套”。把学生叫到办公室训话,把学生拎到讲台前当着全班同学训话,如果还不起作用,就拿出最后一道杀手锏,请家长来学校把孩子领回家去训话。
如果到了第三套时,班主任和家长谈话时,会从学生的身心健康谈到人生前途,再讲到社会责任,国家使命,最后用心良苦的真诚把家长说得感激涕零。
衡量学生的标准除了学习,还有不能早恋。早恋违反校规,也影响学习成绩。高中三年的时光经不起挥霍,高考的备考争分夺秒,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一场战斗啊!
肖菲和马左右就是班主任重点监督对象。因为他俩不听班主任的话,课余时间经常在一起。
“老师,我们在一起是在讨论习题啊!”肖菲说。
“讨论习题为什么不在教室呢?这儿还有其他同学一起讨论不是更好吗?还有科任老师呀。”班主任总是有一大套理论。
“老师,我们一起听音乐会,滑旱冰也不会影响成绩的,您不是说要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吗?”马左右和班主任争辩道。
“为什么一定要男女同学做朋友呢?男同学也可以和男同学一起去运动,比如打球啊,踢球啊,我的意思是在保持分数稳定的情况下。”班主任老师这样理解朋友的概念。
她的话显然对肖菲和马左右不起作用,他们还是我行我素。不过,这两个学生虽然不听话,但是学习成绩一直很稳定。每次周考,月考分数都名列前茅。
班主任还是不放心,她分别找过肖菲和马左右的父母,旁敲侧击地谈了谈。她说目前虽然没有越线的倾向,但是也要提高警惕,毕竟是孩子啊,人生最关键的时刻,一定要家长严格把好关。
马左右的父母似乎对老师的话并不放在心上,人都没有到学校来,只是和班主任通了通电话。班主任还在办公室里生气呢,说,哪有这么不负责的家长!
肖菲的家长就比较负责。她一请家长来学校,肖菲爸爸当天就赶来了。他详细了解了女儿的学习情况,以及和那位男同学的交往情况。
“老师,他们是在早恋吗?”
“目前,好像还没有。不过,不能放松啊。孩子就像橡皮筋,你松它就松,你紧它就紧嘛。”
“谢谢老师的及时提醒,我一定好好管住孩子。”
肖雄飞悄悄地跟踪过两个孩子,但是看上去并没有老师说得那么严重。只是有一次,肖菲很晚都没有回家。他急得够呛,差点要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了。最后他在楼下看到肖菲和那个男同学。
事后,肖雄飞得知,那个男同学要跟着父母去国外,他们俩一块去听了一场音乐会,当作告别。
那个男同学,就是马左右。
马左右随后跟着父母去了国外,肖菲和他就失去了联系。
命运真是奇怪,两个本已经天涯海角分隔的人,绕了一大圈后竟然在第四医院再次遇上了。世界真的很小。
只不过,这次相遇的他们,早已经不是高中时代那两个人了。马左右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肖菲内心十分震惊。
这时候,文轩终于处理好厂里的工作,匆匆赶来接肖菲了。
朱槿和红丝带中心的小伙伴们把他们送到楼下,田田、小琴拉着肖菲的手不肯松开。
文轩说,你们这样依依话别,我都觉得像我在拆散你们好姐妹似的。
“就是,肖菲出了院也是红丝带的志愿者,我们就是不能分开的。”田田这样说,其他人也都点头。
回家的路上,文轩一路都在和肖菲说着两个话题。文轩说厂里增加了一个股东,添置了新的机器,马上就要生产防护服了。他已经开始到处联系医院负责采购的朋友了,相信他积攒起来的人脉关系能够发挥作用。
肖菲说,文轩你变化真大。以前你不喜欢人际交往,一心只顾读书。现在你好像已经打开了小宇宙似的。
文轩说,那你说我是变得好了还是不好了呢?
肖菲说,我也说不好。不管你怎么变,希望你对我的感情没有变。
文轩说,你千万不能这样说,我就是为了你而改变啊。你难道不明白吗?
肖菲说,换个话题说好吗?
肖菲说的都是红丝带中心的工作。文轩先是偶有反应,后来发现他越来越沉默了,只有肖菲一个人在说。
“咦,你在听吗?”肖菲问,“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说什么呢?红丝带的事情,我又不熟悉。”文轩叹了一口气说。
肖菲也说不上什么话。于是,一路无语。
肖雄飞这一天真是煎熬坏了。他一早就起床忙开了,可是肖菲和文轩一直到天黑了才到家。
不管多晚,两个孩子总算回家了。肖雄飞一头扎进厨房,把提前准备好的菜下锅开炒。
肖菲一回家就惊叫个不停,因为家里已经变了样子。尤其她的房间,简直完全变了。
“爸爸,你花了不少钱吧?”肖菲搂住肖雄飞的腰,感动地问。
“花钱,花力气,爸爸都不怕,只要你喜欢就好!”肖雄飞说。
“干嘛要重新装修啊?”肖菲又有点不理解。
“从新开始!从头再来!”文轩说。
肖雄飞开心地笑了:“文轩这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虽然才分离几个月,却觉得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不过,噩梦终于过去。肖菲只要按时吃药,及时体检,按照医生的叮嘱做,就能和其他人一样生活。
“我还能正常生活吗?”肖菲自己有点信心不足。
“怎么不能?已经正常了!”肖雄飞不高兴地纠正肖菲。
“你还要复学呢!”文轩补充说。
肖雄飞和文轩碰一碰杯,两个人几乎同时一饮而尽。肖菲看着他们俩整齐的动作,突然觉得他们俩身上有某种东西很相像。
肖菲躺在自己崭新的大床上,抚摸着新枕头、新被子,一时还难以习惯。
“回去后,你要按时按量吃药,要定期回来检测cd4(免疫力)和病毒载量。两外,还要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要一天到晚愁眉苦脸,这样对病情不利。”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离开医院的时候,朱槿护士长叮嘱她的话。
她翻了一个身,还是没有睡意。她的脑海里突然又跳出马左右的名字。他,居然在第四医院。他完全变样了,以前是圆圆的脸蛋,现在的脸蛋却变得棱角分明。以前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可是白天见到的他竟然因为病毒导致了失明。他看不到肖菲,但是他看上去似乎听出了肖菲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而此时,第四医院的一个病房里,马左右也在想,肖菲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