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老婆吼道:“你抱着我不放干什么!有本事你去拦住那个没人心的老妖婆啊!”
大伟一个劲地说,好了,不要生气,别和她一般见识。你打她是高看她了,为这样的人动气不值得。
大伟老婆骂骂咧咧地不肯罢休,大伟索性抱起老婆,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
“你就看在小舅的面子上,别闹了吧。”大伟紧紧地搂住老婆的肩膀说。
大伟老婆突然哭得涕泪滂沱,她没带纸,就拉起大伟的衣角擦眼泪鼻涕。
老叶的眼角滚下一颗泪珠。
大伟忙着安慰老婆,没察觉。
老叶的手指又微微动了一下,大伟老婆正好看见了。
“小舅醒了,大伟,小舅醒来了。”
红丝带中心里,小郑、田田、肖菲、小琴正在忙着准备红花、绶带、证书等材料。因为刚才朱护士长告诉他们,有一个生命垂危的艾滋病人要捐赠一笔私人的存款。
这是第四医院红丝带中心即将接受的第一笔私人捐款。
“他是谁?是个大老板吗?”田田问。
小郑摇摇头。
“为什么要捐赠呢?他的目的是什么?”小琴也问。
肖菲说,你们就别问那么多了。
小郑说,赶紧准备好东西,我们还要去病房举行一个简单的捐赠仪式。
田田说,你就简单介绍一下捐赠人,又不耽误我们做准备工作。
小郑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件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老叶被大伟娘家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喷射状吐血的危险状况。
老叶深知自己已经是个生命垂危的艾滋病人,他的身体日渐虚弱,就像一盏快要燃尽的灯,马上就要灯枯油尽了。
虽然第四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尽力又把他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但是他知道,早晚就迈这道坎。
老叶躺在病床上时,思维就会游荡到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一天,他想起了自己一个秘密:五万块钱的私房钱。这是他多年来默默攒下的积蓄,为了避免势利的老伴香草独吞,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他一直在等着香草带着女儿来和他作最后的告别。护士问他要走了电话号码,可是香草娘俩一直没有露面。他甚至在和自己打赌,说,老伴和女儿不是不管他,是因为害怕这个病会传染。
老叶又想,朱护士长已经让人在做她们的思想工作了,她们一定会来和他见上最后一面的。等老伴带着女儿来医院的时候,他就把攒下的五万块钱交到老伴手里。他这一走,以后就要全靠老伴自己过了。
老叶还要叮嘱老伴,女儿家是好,那毕竟是女婿的家。也不能长待啊,现在女婿看你年岁不大,还能使唤着做做老妈子,洗衣做饭管孩子。可是年岁可不饶人呀,你也会越来越老。
到时候干不动活了,女婿会不会嫌弃你一个吃闲饭的老太婆啊?女儿那个蔫蔫的脾气,他也是了解的,哪怕她心里有这个当娘的,她自己还吃女婿的喝女婿的,在家里没有发言权哪。
现在,老叶感到自己的时日不多。五万块钱要做交待,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他最后为老伴做的一件事了。
这辈子,他是没有本事,没让老伴和女儿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可是他一直在努力挣钱养家。只是身体不争气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得病,他其实真的不知道。老伴一直不来看他,让他彻底寒心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想到最狠心的人居然是和他过了大半辈子的人。
他思来想去,决定不把钱留给老伴了,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做点好事,要把这笔钱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他特意去问了朱护士长,医院有什么地方有捐款?
护士长说,医院并没有专门的捐款组织。病人有困难,都是临时发动捐款,大家人人献出自己的爱心来筹款。
护士长还说,不过现在有了红丝带中心,这是一个专门关注艾滋病毒感染者与病患者的非营利机构。院里的几个年轻人正在把中心的各项活动搞起来。
朱护士长当时并不知道老叶问这话的真正用意,只是安慰他说,如果你有任何困难,她一定想办法去募捐。
老叶明白,现在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捐款了。
他想到了红丝带中心。那是帮助艾滋病人的公益组织。
最终,他决定将这五万块钱捐给红丝带中心。他相信他们可以善用这笔钱,帮助更多的人。
他对自己的身体是有感觉的,死神的脚步近了。
因为他从早到晚,都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突然恢复神智,看到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忙着照顾他,他刚想说几句感谢的话。没等话说出口,他又昏睡过去。
他感觉自己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每走一步,就要使出全身力气抬腿迈步。那两条腿简直沉得如同灌铅,而且一踩下去就会陷入到大沙坑里去,拔出一只脚后,另一只脚又陷得更深。
他又感觉看到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左手提着一把关公的大刀,右手拿着一捆麻绳,把他五花八绑捆起来,然后在他脖子上套上绳索,像牵着一只老骆驼一样把他带走。
他左顾右盼,希望看到有人来解救他。可是茫茫的沙漠里,除了无尽的黄沙,就是耳边呜咽的风声。
这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哭泣,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旁边还有一个人在拼命地安慰。
他想喊,这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哭啊。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喊小舅,他努力地睁开眼睛,试了几次都没睁开。他突然听到那人说“小舅醒了,大伟,小舅醒来了。”
“大伟,叫你媳妇不要哭了。”老叶突然说。
大伟和媳妇吓了一跳,大伟媳妇还用手凑到小舅的鼻子底下去试探,有温热的气息。
老叶睁开眼睛说,外甥女,我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你办事,我放心。他这是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的外甥女去送这笔钱。
这时候,陆阿姨正急急忙忙地找儿子和儿媳。
她已经知道了老叶的病情,特意向张雯副护士长请了假。她去城里给老叶从里到外都买了新衣服。
她拿着刚买的衣服,要让儿子和媳妇帮老叶换上。
大伟老婆已经把小舅的心愿转告了朱护士长,朱槿又把老叶的心愿告诉了红丝带的小郑。
“大伟上哪去了?”陆阿姨神色紧张地问儿媳。
“去食堂买皮蛋粥了。”大伟老婆说。
“这时候,还去买什么粥啊,这个大伟怎么搞的!”陆阿姨埋怨起儿子。
“小舅突然好起来了,已经好几天都不吃不喝了,刚才说了很多话,还说肚子感觉到饿了,就想喝一碗平时最喜欢喝的皮蛋粥。”大伟老婆说。
“啊?”陆阿姨大惊失色。
“怎么了?想吃东西就是好事啊。”大伟老婆不解地说。
陆阿姨却说,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了。她已经到城里去给老叶买了衣服了,就是尺寸不知道准不准,她没顾得上问清楚,是自己估摸着大小,和营业员比划着,买下的。
大伟老婆的眼泪一下子没控制住,紧紧地握住陆阿姨的双手,边哭边说:“妈,谢谢你,我代小舅谢谢你!”
“谢什么,不是一家人嘛。我们不管,谁来管这些事呢。”
走廊上,朱槿匆匆地走来。
小郑,红丝带中心的负责人,听到老叶要捐献自己的这笔捐款后,非常感动。田田、肖菲、小琴等红丝带中心的志愿者们,一同前往老叶病房感谢他的善举。
朱槿和小郑走进老叶的病房,看到老叶平躺着,两手放在胸前,身边放着一个塑料包,里面是五万块钱。
他已经没了气息。
朱槿顿时泪流满面。
大伟拿着刚烧好的皮蛋粥,快步走来。陆阿姨站在走廊上,看着儿子,对他摇摇头。大伟不解地看看妈妈,继续走。
病房里的气氛异常肃穆。
小郑、田田、肖菲、小琴静静地站着,向老叶的遗体深深地鞠躬。
“小舅,你一路走好!”
大伟听到老婆的哭声,他明白了。陆阿姨走过来,用力握住儿子的手。
老叶,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干了一生最不平凡的一件事。在老叶离开这个世界之际,他留下了一个美好的记忆,并为世界带来了一份爱心和温暖。
大伟代表老叶的子女,处理好了老叶的后事。
“你不怪你小舅吗?”大伟问老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也许会想,小舅怎么不把钱留给你这个外甥女呢?毕竟是你给他送走的。”
“不,我一点都不怪小舅,我知道,钱给红丝带中心,会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艾滋病人。不过,我就想知道,香草要知道了会不会气死。”
“老婆,我也有件事没告诉你。”大伟说。
“什么事?”
“不好说。”
“你也藏私房钱了?”
“现在还没有,以后说不定。”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否则别怪老娘不客气!”
“唉,不是,我说了吧,我觉得如果今年茶叶生意做得不错的话,我也想向红丝带捐款。”
“什么?你没问过我,你自己就敢决定了?”
“我这不是在问你嘛,同不同意,你说了算。”
“不同意!”
“唉,我就是说说嘛。我们家还是你说了算。”
“这还差不多,我决定,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