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的一天。
朱槿和她的护士团队忙碌的工作又开始了。不做这份工作的人,无法想象这儿的护理工作要比常规护理多出几倍的工作量。
办公室的墙上,贴着工作细则:
“对艾滋病患者进行全面评估,包括身体状况、心理状态、生活习惯等方面。根据评估结果为患者制定个性化的护理计划。”
“监测患者病情变化,及时记录相关信息,向医生汇报病情进展和治疗效果,并根据医嘱调整护理措施。”
“开展针对性宣传教育工作,帮助患者了解艾滋病的病因、传播途径、预防措施以及治疗方法。”
“做好感染控制和交叉感染管理工作,保证患者及周围人员的安全。”
“对患者进行各项护理,包括给予药物治疗、营养支持、康复训练、精神心理干预等。”
对于这些每天都将细则自觉实施到工作中去的护士们,朱槿虽然很放心,但也时不时在晨会上要求她们复诵。
张雯作为副护士长,觉得朱槿总是重复这些条条框框没有必要。但是她的职责是必须服从护士长。这已经成为一项默认的工作。
可是护士们就心思各异,只是嘴角动动的,那其实是装装样子;微睨着眼睛的,其实小眼神在偷偷地游离;目不斜视的,也可能是心不在焉的。
突然,有个人打断了大家的复诵:“都背这么熟了,以后就别背了!”
大家吃惊地停下来,说话的那人叫吕乔。高高的个子,短短的头发,脸上有点小雀斑。
“护士长,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以后晨会能不能换点别的内容?”吕乔直率地说。
“吕乔,别这么说!”副护士长张雯变了脸色。
晨会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其他护士虽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谁敢说出口呀。这不是在公然挑战护士长的权威吗?
吕乔却继续说:“我只是说了真话呀,我说错了吗?你们大家不是也这样想的吗?”
吕乔的目光挨个从其他护士脸上扫过,其他人有的低下头避开她的眼光,有的转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
朱槿内心咯噔一下,心想,这个吕乔啊,业务能力是没得说,就是有时候有点个人主义。说话也很犀利,不管不顾,让人下不了台。但是,她不能把个人情绪流露出来。护士团队刚建立起来不久,每个护士的性格脾气都不一样,彼此需要磨合。而她作为团队的领导者,要从大处着眼,善于包容。
朱槿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就坦然地说:“吕乔说得不错,天天背诵这些的确很烦人的。其实,我也不想背啊,吕乔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呀。”
护士们一听护士长这么说,先是一愣,然后都忍不住笑了。张雯看着朱槿,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是,就是这些死板的规章制度能保障我们的工作顺利进行,为了病人,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我们身后的家属,该背的时候还是要背。”朱槿又把话绕回来了。她既给吕乔面子,又维护了原则。
护士们都心悦诚服地看向朱槿。
朱槿说,最后两条她来复诵:
“协助医生完成检查、治疗等医疗工作,如采血、输液、造影等操作。”
“维护患者的隐私权和人格尊严,为患者提供温馨、安全的护理环境。”
结果,今天艾滋病科早晨的例会是在护士们的掌声中结束的。
朱槿看着护士们各自忙开,就走进肖菲和田田的病房。田田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手上的伤好了,就要离开医院了。
肖菲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虽然她们俩相识不久,却很有缘分。田田的开朗豁达正好和肖菲的文静忧郁互补,两个人又有类似的家庭背景,她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是肖菲的治疗还在进行中,短时间只能困在医院这方小天地里。田田要离开,肖菲心里有些不舍的感觉。
“两位姑娘,你们好啊!”朱槿笑着对她们说。她就是这个性格,在病人面前永远展现出春风般的温暖。
“护士长,我不好!”田田把刚理好的衣服又揉乱了。
“你干什么呀!”肖菲走过去帮她叠衣服,她嗔怪地说:“别人都想早点离开这里,你却还愿意赖着不走。傻不傻!”
田田说:“就傻就傻!这儿有护士长,有你,这里的人都平等,谁也不会歧视谁。我要出去呢?我就是全世界的大瘟神!”
朱槿拍拍田田的肩膀,劝说道:“不要灰心,我相信这种偏见迟早都会消失的!”
肖菲说:“听护士长的,快点去护士站办手续吧。”
田田说:“那我可以随时回来看看吗?”
朱槿点点头,肖菲悄悄地瞟了田田一眼。
这时,吕乔端着医用托盘进了隔壁病房,给昨晚一个新入院的病人抽血化验。
新病人的特点是什么都躲躲闪闪的,他怕别人看到,昨晚深夜来住院。刚才吕乔一说要给他治疗,他也是战战兢兢很害怕的样子。
“20床,抽血了!”吕乔说。
病人犹犹豫豫地伸出胳膊。吕乔把针头扎进他的血管,血液顺着针管被抽了出来。眼看工作马上就要完成,就在拔针的一瞬间,病人却把胳膊扭动了起来。
“别动啊!”吕乔失声叫了起来。
就在一瞬间,针头从病人的皮肤里滑了出来,扎进了吕乔的左手中指。她戴着医用橡皮手套,没感觉到痛,但是觉得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她背过身子,脱下手套,猛然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有血。
吕乔顿时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冲出病房。
“我被带血的针头扎了,我完了,怎么办啊——”吕乔在走廊上边走边哭喊着。
她的喊声惊动了朱槿,她快步走出病房,追着吕乔。
“别慌,快去护士站!”朱槿冷静地下命令。
肖菲和田田看到了这一幕。她们俩走到刚才出事的病房前。
肖菲紧张地问田田:“怎么了,吕护士要被病人传染了吗?”
田田点点头,又拼命地摇摇头。
“扎针的时候乱动什么!你是存心的吧!”田田站在走廊上大声地说。
瘦猴和疤眼等病人也听到走廊上有动静,纷纷聚拢过来。那个新来的病人像个乌龟一样蜷缩着头,不敢迎接一双双像利箭一样向他射去的目光。
疤眼也忍不住火气,朝新病人挥动拳头,做出要打人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害怕,害怕!”新病人把头埋得低低的。
“你真是个害人精!”田田恨恨地说。
田田又拉上肖菲,说:“吕护士不知怎样了?看看去。”
肖菲却甩开她的手,说:“咱们就别添乱了!”
吕乔已经被同事们拉进卫生间冲洗伤口。哗哗哗,水龙头已经开到最大。吕乔捏着手指不停地冲洗。
出了卫生间,艾滋病科室的医生已经过来,给吕乔做了一系列职业暴露的评估和血液本底检查。
朱槿亲自喂吕乔服下抗病毒药。
“护士长,我......”吕乔抽噎着说不出话。
“你别慌,也别哭。”朱槿说道。
吕乔此时全然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浑身发抖。
朱槿心疼地安慰她:“不要怕,你虽然受伤了,但是第一时间就采取了应急措施。而且你是在两小时之内就服药了,感染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甚至更小。”
吕乔对病人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此时,护士长的话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谢谢护士长!”吕乔又感激又羞愧地说。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朱槿说。
张雯带着实习护士走入值班室搭床,铺褥子。这是为吕乔临时安排的治疗监测地方。实习护士有些慌张,毕竟她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张雯也是第一次没有批评实习护士,柔声地说:“一定要小心,知道吧?”实习护士点点头。
朱槿扶着吕乔来到值班室,她对张雯嘱咐道:“把她们都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