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母、小妹、小弟,都在那一年相继离世……家乡还在。家却没了。
一场下不停的大雨,隔了五十年春秋,终于又将头发花白的老人,视线模糊住。
“丫头。”沈隗先一步走下马车,“到家了。”
“爷爷一辈子没翻过几本书,每听杨公子讲话便如饮琼浆。他曾对爷爷说,路过故乡要下车而行。这是不忘本。”
沈隗身子骨还算硬朗,一把将小女孩从马车中抱下来。
女孩问道:“杨公子说的?”
“书上写的。”沈隗脸色认真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好几年前了。大概那时,他就料到终有一天,爷爷会返回故土。”
女孩又想起那天夜里,见到的儒雅青年,不禁喜上眉梢,“爷爷的忘年交。”
老人摇头。
却不开口否认。
只是他打心底觉得,应该少有能做那人朋友的。
即便有,那也是圣贤君子。绝非常人,更非自己这个蟊贼。
他偷盗封存大妖真灵的琥珀。一念之差,酿此惊天大祸。悔之晚矣!
其实,沈隗大可说,即便自己恪守底线,总会有别人。智远更会想尽一切办法,将琥珀送至杨钧手中。
但说到底,这个人偏就是他沈隗。并非别人。
沈隗抬头,城门上大书特书的“兰溪城”三个字,早不复当年模样。
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年代,牌匾上仅有的一两根金丝,三四颗铆钉,都被拆了换粮。哪里还有留的?
偌大的兰溪城,也在一场场骚乱中,焚烧殆尽。
群情激奋的百姓杀入商贾之家。他们临走时,大约已看见那些人,打起了改朝换代的旗帜。
可之后不久,听说于赈灾毫无成效的大虞朝廷,一月之内就将十数万“暴徒”枭首。
再与赈灾粮一起下来的,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精肉。
于是,又有了一场歌功颂德的盛宴。
沈隗将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收拢回来,心中再三叹息,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毕竟,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只是望着干净整洁的城头,多少有几分欣慰。
都过去了。
沈隗刚要走过去,城门竟自行打开。
并无守城士兵。
时辰尚早,空荡荡的大街上不见任何活物,令人暗生凄清之感。
“不对劲。”
沈隗开酒垆的,酒客中不乏走南闯北的商人,席间也曾谈及兰溪现状。
在今年初,他还听说,兰溪城人丁兴旺,一片繁华。
何以如今,成了这副凋敝之景?
“我们走吗?”
程青小心翼翼缩在老人身后。
沈隗冷静指出,“兰溪是座边境孤城,回走一定会撞见那伙强盗。绕过这里,我们是能啃树皮吃树根对付。”
但那不足周岁的幼儿,就得活活饿死。
程青用力摇头,不,一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