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峰半山坡,二三百人依照身份尊卑、亲疏远近,严格站立。随着一阵鞭炮炸响,众人朝陵墓郑重肃拜,场面恢宏。
新坟三年不竖碑,扶风传统,亦是古训。
陆健忽然开口道:“祖父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啊,该把祖母的坟墓一并迁移来的。”
此话看似无心,其实说话之人,以及说话的时机,都极为讲究。
那位陆氏长房陆毅,脸色不太自然。
然而最先给出反应的,却是陆畋次子,大胡子中年人,陆浱。
此人拍了拍探花郎肩膀,意味深长道:“扶风山好,水好。侄儿学识渊博,一路回去,大可望一望山川走势,替人寻块福地。来世,他也就不做这苦命人了。”
陆健连连应是。
“此事回头再议。”
陆景赶紧掐断这个话题,漠然道:“回吧!”
此时天已大亮。方才,在合上陵墓的一刹那,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竟肉眼可见的小了几分。
引得无数人议论,称为吉兆。
陆禾始终默不作声。
没人注意到,小姑娘在给老人磕头时,比往日少了几分恭敬。
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返回扶风城的路。
心思各异。
陆景最开始走得极快,与众人拉开距离,甚至顾不得打伞,就好像回去迟了,家里会遭贼一般。可他走着走着,又忽然慢下脚步,双腿灌铅。
陆氏百年谋划,还没开始,就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这一切,值得吗?
“陆老爷!”
一道嗓音突兀响起。
陆景身子猛地一颤,就在他要跌倒时,却被大女儿一把扶住。陆问沅眯着好看的眸子,笑吟吟道:“陆老爷,怎么心不在焉呐?”
“沅沅,我是不是,错了?”陆景嗓音嘶哑。
就因为要杀杨培风的人是父亲,自己就坐视不理?
就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君位,陆氏便高筑京观?
就因为所谓的黎民百姓……
可惜陆问沅听不见陆景的心里话,不然她一定会告诉对方,什么都不因,你陆景,就是薄情寡义的人罢了。
对祖母是,对大夫人是,对钟念念、杨培风他们,都是。
“唉……”陆问沅无奈苦笑,故作轻松道:“弟弟都被人打死啦,你还在纠结对错。对,你杨培风失去的只是生命,可我为了天下百姓殚精竭虑啊!”
陆景脑子里轰的一声。
陆问沅仿佛没看见父亲的反应,自顾自道:“我给弟弟准备了一件金丝软甲呢。”
“他穿上了?”陆景抬起头,急忙追问,有了护甲,他是否还活着?哪怕希望渺茫。
“当然!”陆问沅舔了舔嘴唇,欢呼雀跃道:“他当时感动的稀里哗啦的。但很可惜,一件软甲,也不能让他抗住十几个同境之人。上次他来借钱,还好我聪明,没借给他。不然他都没得还。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他总不会恨我这个姐姐。”
陆景双目泛红,已经不忍再听下去。
陆问沅低声道:“我原本都让他跑了。他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说好久没看见过陆老爷,怕自己这一回去,就再没机会……”
其实这都是她编的。杨培风以身犯险的理由很简单,与其不明不白死在木奴丰,倒不如去陆府,即便死了,也要连累一番对方的声名。
无论再怎么嫁祸,他杨培风,总之死在陆府。
“傻弟弟,一辈子都那么犟。他肯定死在陆府的,父亲走快些,没准儿还能见一面。”
听到这里,陆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着了魔似地往城内跑。
木奴丰大门紧闭。
他太久没踏足这间小屋。
第一次来,是小家伙降生。
四斤七两,早产,一声也没有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