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沈谊毛骨悚然。
“是吗。”这位行事不定的族长漫不经心的望着这个小辈,“听说你与白宸安关系不错?”
沈谊浑身汗毛竖立,大脑几乎要运转不过来了,“是……是的。”
“那你也知道他与那个易天问的关系如何?”
沈谊艰难开口:“这……”
那日,白宸安与易天问的关系是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世家世族如今谁人不知白楚那个没有灵脉的孩子与众矢之的符师少年关系亲近?
白楚现在,是在问罪沈家没把白宸安管教好甚至连累了白氏世族的声誉吗?!
他的冷汗倏地落下。
半晌,他豁出去似的,闭眼咬牙道:
“宸安与谁交友是他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但我在不知道易天问的身份之前见过他,我知道他并非如同其他符师一样作恶多端,故而没有阻止。若族长不满,处罚我便是,毕竟是我带宸安长大的。”
语毕,议事厅中一片寂静。
众人皆震惊的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
但白楚的反应更让人匪夷所思。
只见他听完后并未咄咄逼人,反而笑了出来,眉眼显而易见的温和起来。
“不错,”他真真正正露出笑容时,眼角的皱纹才明显了,有了一个长辈该有的模样,“还算有一个世家大弟子的担当。”
旁边听得冷汗直流的家族人趁机跟着称赞,说南方世家弟子认真负责,但还是白氏弟子能力更强。
叶琼冷冷的盯着那些找准机会就拉踩的人。他的情商还没有低到这都听不懂的地步!
而沈谊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年他作为南方世家的大弟子,难以避免的与白楚见过几面,但每次见面给他留下的印象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世族族长,威严深重。
可是,这么多年,白楚作为一名父亲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孩子,现在提起来,只是为了考验他这个隶属于白氏管辖的南方世家子弟吗?
沈谊无法确定,这个能露出温和笑意的长辈当真如此薄情,又或者只是伪装的?
太难以揣测了。
白楚到底是四大世族之一的掌权人,情绪把控令人捉摸不透也是正常。
他不敢随意接话,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谢先生呢?在沈家过得如何?”白楚又道。
众人暗自心惊:这位族长今日又抽什么风,竟是难得这般主动?!
白汀风坐在一旁,有些难受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又觉得白楚的变化在情理之中。毕竟那日看到白宸安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也几乎丧失理智。
更何况族长还未真正见到宸安,和他说句话。
沈谊回道:“谢先生最近一切安好。我们从不敢懈怠谢先生,给谢先生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白楚颔首。
然后,偌大的集会厅就这么沉默下来了。
半晌没人说话,沈谊惴惴不安的望了望白族长,却见他失仪的愣神在座位上。
这一瞬,他忽然福至心灵,心底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白楚或许想要听到他说更多与白辰安有关的事情。
虽然沈谊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可一旦接受这个猜测,就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引入话题:“说起来惭愧,沈家弟子都比较贪玩,实力也远不如白氏的弟子,但我们家中的兄弟姐妹最为重情重义。”
白楚状似无意往这边一瞥。
见状,沈谊更加大着胆子道:“我们收养了清源,他是被抛弃的婴孩,捡回来在沈家养大,视为己出。宸安……他很小就来到沈家,白白嫩嫩的很可爱,大家都喜欢他……”
一提到白宸安,在座的两个白氏人不由得集中精神,认真的听着。
白汀风更是往沈谊那侧挪了位置。
“……”沈谊微微诧异过后觉得好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接着讲起了白宸安。
“宸安从小就很乖,平日跟着谢先生学知识。后来与我们熟识后,有一次我们带着他偷偷去莲花池里偷莲蓬,被家中长辈逮住了,要惩罚我们。但长辈们太喜爱宸安了,让宸安回去我们留下受罚,宸安不肯回,非要留下来陪我们。”
白汀风急了:“你们就这么让他受了罚?”
“哪能啊!”沈谊连忙摆手道,“后来长辈当着宸安的面说好好好,原谅大家,结果哄着宸安睡着又把我们叫到训诫室继续挨罚。”
讲到这,沈谊回想起小时候的宸安,忍不住笑出声,“宸安真的太可爱了。他的师姐们最喜欢抱小小的他,他每次都不会拒绝,乖乖让大家抱。”
“……”白汀风嫉妒得俊脸扭曲。
凭什么这么可爱的宸安哥他没能看到!
白楚看似漠不关心,但沈谊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很轻易的捕捉到这位族长流露出的遗憾。
他更加确信了。
所以,外界相传白楚薄情寡义,因容止生出个没有灵脉的小孩便抛弃妻子,这个传闻是假的?
那中京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言语似水温婉,悄无声息的穿过时空的巨堑,欺骗了所有人的感官,编织了一个迷蒙的假象的网,企图偷天换日。
沈谊却明白,这样的网只是心中一道门槛,若内心坚定,不去听信谗言,不攻便也自破。
可倘若内心摇摆,看到的就永远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再怎么努力,依旧会迷失自我。
这时候,他想起来宸安。
好像从初来沈家时,这个孩子心中就有一杆秤,一拃一庹皆为考量。所有善恶是非都被他明码标价着,温和仁慈,却又公正严格的评判对错。即便是书籍所记,他也会保持怀疑的态度,等待亲自去求证,即便撞上南墙。
也难怪谢先生时常扼腕叹息于宸安没有灵脉,否则将是一名最为优秀的占卜师。
他坚韧勇敢,尔雅儒俊,心怀悲悯且无畏蜚语。
这样的玉想琼思是大多数人所做不到的。
“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大多数的世人总是被三言两语左右想法,却不肯承认自己的愚钝。
沈谊惭愧的想到,自己不过也是其中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