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陷持续的时辰不长,洞口却不小,站着的每个人脸色都很难看。
自古以来,办丧事就怕遇见不寻常的事。
更何况还是在坟地这种地方。
来人中议论声大了不少:“不会出甚问题吧?”
“早知道会这样,给老子再多的银子,老子也不干这活!”先前参与挖坑的几个人互看了一眼,不由又往后退了几步。
石英和张得发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等雪不往下滑了,拿过旁边人的铁锹站在了坑边。
张得发蹲下身,伸手往下摸了摸塌陷洞口边缘的土,还将土块捏在手中,伸到鼻前闻了闻。
之后抬头看了眼石英,便顺着洞口慢慢下去了。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见此,立马出了声,手里拄着拐杖,嗓门倒是不小:“莽夫小子,墓可不能随便下,犯忌讳的!瓜娃子就是不懂。”
石英正凝神看着洞口,听见这话,转头看了老头一眼:“叔,年纪大了,胆子咋变小了,听你家老大说您年轻时砍过的永业贼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可是厉害的很。”
老头原本还神色紧张地看着张得发,被石英一打岔,老脸一皱:“你小子,就你胆大,将军不在,你就无法无天了。”
说话间,已经看不到张得发的身影了。
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俩小子是在打掩护呢,不由又瞪了石英一眼。
“老头子管不着你们这些兔崽子了,好好把钱婆子安葬了才是正事。”说完,用拐杖锤了下站在他身边不吭声的大儿子:“别发呆了,送你老子回家。”
他就住在钱婆子家前面,想着人没了,来送送。
竟遇上这种事。
有些胆小的,便趁着机会,跟着老头一起走了。
人走了一小半,墓地清净了不少。
剩下的都是胆大的,抻着脖子等了好一会,才听到地道里传来声音:“老石,有点奇怪,积雪又往里滑了些。
石英一听,立马就准备往洞里跳。
若娘急忙开口:“里正,还是先把钱老人家的事给办完了吧。”
左右通道也不可能是一时就挖出来的,等得起。
钱老人家的下葬时辰可等不及。
“哦,对对对,先把这事给办完。”石英挠了挠头,可这坑也挖不了了呀。
他围着钱大勇的墓转了一圈,在墓的后方停住,比划了一下,把铁锹立在了那里。
“在这里重新挖个葬坑。”没人动。
“别磨叽了,一个个是不是个男人。”看刚刚几个帮忙挖坑的一个都不动,石英磨了磨牙,就差拿铁锹砸人了。
“里正叔,我们兄弟也可以的,应该怎么做?”老五带着老二老三他们走了过去。
石英看了若娘一眼,看她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不说话,便懂了。
“白元,这样...”石英将要开挖的地方圈好,把铁锹递给了他。
“小秀才老爷亲自动手,钱婶是个有福气的,来世啊,保准能投个富贵人家!”石英本身嗓门就大,又刻意提高了声。
一时,站着的所有人都听了一耳朵。
杨家有人跟着来了,听了石英的话,也跟着喊了一句:“还是云家高义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跟着点头。
原先站着看的人你碰碰他的肩,他拐一下你的胳膊的,慢慢吞吞地过去围着云家兄弟几个一起挖。
人多了,约摸一个人身那么高的坑很快就挖好了。
用带过来的竹子在葬坑上方支好架子,拉上油布,便要回去起灵了。
石英回去料理此事,张得发便守在这里。
老三扶着若娘往洞口走了几步,探身看去,深几丈的洞口处的雪已经被张得发踩的凌乱,黑漆漆的一片,可见度极低。
这后面可是绵延不尽的大山,怎么会有人挖了个通道到这里呢?
“银花她爹,翻过这些山之后,是哪里呀?”若娘看张得发站在那里看着远方发呆,心里有些奇怪。
张得发回过神,看了她一眼。
“夫人,冒昧问一句,我听说,怀文县洪灾那会,夫人跟将军曾闹过龃龉?”
若娘没想过他会说起此事,倒是让她感到有些郝然,当时她看怀文县死了那么多人,心中却是有几分迁怒。
也是她认识张景彦以来,少有的刻薄时刻。
“当时确是我冲动了些,银花她爹倒是知道的不少。”当时张景彦府里的军师和军医都跟着,事情会传出来,也不见怪。
张得发跟若娘认识也不是一两日了,知道她的脾性,也没再说甚么,正准备开口解释,石英指挥着八个汉子将钱婆子的棺材抬了上来。
张得发只得闭嘴,死者为大,得先将人安葬了。
棺材到了,却不能直接落地,而是架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四个石块上。
棺材上方同样用油布遮着,不见日光。
先是烘坑,干燥的茅草铺满葬坑,引火焚烧。
一早绑在旁边的公鸡被捉了过来,鸡冠血纯阳可辟邪,混于麦中,而后麦子作笔,在坑底写上太平二字,最后前来送葬的众人,按习俗,绕着葬坑走一圈,每人都准备了铜板扔了下去。
若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沉默地跟着做了。
接着便是最后的送别,所有来的人都对着安放在棺材里的钱婶跪了下来,由其中一个汉子手持斧头的高壮汉子钉下七根子孙钉。
钱婶是钱家最后一个人,无人戴孝,石英便主动充当了孝子。
每钉一下,石英便用黄纸轻轻揉着棺材头,似乎在告诉钱婶,不要怕。
直到最后一枚钉子钉入半截之后,才停下。
做完这些之后,便正式下葬了。
若娘这一跪便跪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棺材平稳落于葬坑,才结束。
到这里,后面便是埋土填坑,垒坟头了。
老二他们扶着若娘起身,看着渐渐被掩埋的棺材,一个人啊,便这样永远留在了地下。
身腐败,化白骨。
这雪啊,下的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