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夜里金漫从外面独自回来,和在院子里快要变成望夫石的洛川见面以后,金漫心里隐隐约约的觉得她和洛川之间逐渐变得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她自己又说不上来。幸好洛川也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可能觉察出自己当天的行为有些不妥,便有意无意的给金漫留出一些私人空间,让她一个人呆着。
这两天的雨势渐渐有了减弱的意思,但还当得起四个雨滴的气象预报程度。金漫这两天可没闲着。仗着自己在金申那边风头不错,直接跑到账房支了几笔钱,提前一个月领到了过冬的火炭,不光自己和洛川的屋子里有,连白豹他们住的家奴院的大通铺卧房里也摆上了两个炭盆。
反正她也不会再这里呆待多久,但是举手之劳能造福于他人的事,她还是很乐意做一做的。经过这两天烧炭盆,金漫发现自己领到的炭火很难供应东梅苑暖和一个冬天,这就让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家家户户点的炉子,只要烟筒做的够长,经过东梅苑的所有房间,那是不是就可以烧一个炉子供暖就够了?
金漫翘着手指头捏着毛笔在纸上画了划掉,划掉又重新画,拧眉苦思着,忽然另计一动想到既然打算烧一个炉子供暖,那何不干脆来个大锅炉?烧暖整个东梅苑,还能让院子里的小厨房随时有可用的明火。
说干就干,金漫在纸上按照记忆一笔一划的画着大锅炉的草图,不时把笔杆叼进嘴里,歪着头想一想。
洛川在门外端着茶点的食盘,隔着珠帘望着沉思的金漫。看她一会儿喜悦的咧嘴傻笑,一会儿纠结的皱起眉头,对着纸不知道在写什么,竟然就看入了迷。
遇到金漫之前,洛川从来没想过有人能神色鲜活到时刻给人带来活力和希望。之前他在王府里见惯了擦脂抹粉的名媛贵妇,大家都夸那些女人是美人,可在他看来,一群女子的美加在一起也没有金漫一根手指头好看。那些靠涂脂抹粉才能让人觉得美的人,怎么配的上美这个字?
食盘里的茶壶嘴冒出的热气减弱,洛川才用胳膊肘挑着珠帘,转身进来,像平常那样和她打招呼,“姑姑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金漫抬眸,她的嘴里叼着乌木的笔杆,淡红的唇瓣微微一张,把笔杆轻轻咬了一下,解气似的叹息,洛川的喉咙不自觉的上下一滚,躲避着似的移开了凝视她微微开合的红唇的眼神。
金漫把画了一半的纸样递给洛川,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精巧茶壶捧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喝了一口茶。洛川对着纸端详片刻,眼中露出惊艳的神情。
“姑姑的主意总是令人意想不到,如此一来,东梅苑一个冬天都可以温暖如春了。”
“我打算给东梅苑的墙上挖个洞,用铸铁打成圆筒来做烟道,让热气可以在院子里循环,这样一个大的炉子就能让咱们都暖和了。”金漫已经对洛川的聪明见怪不怪,见洛川很支持自己的想法,高兴得往前挪了挪甚至,头凑到他那边,方便一起看图纸。
可是这么一来,她的衣襟便不再老老实实的呆着,而是……交错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洛川只看了一眼便耳根通红的转过了头,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金漫倒是没察觉,她房间里暖和的很,别说露这么点了,就算是穿个半袖,裙子什么的都不会觉得冷。
洛川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姑姑衣……”
门外白豹的脚步声急促的响起,似乎还有多人跑动的声音。金漫和洛川都一起转头看了过去。
果然,白豹只是短暂的在门外喊了一声大小姐便走了进来。洛川手疾眼快伸手替金漫把衣襟一拉,恢复了原状。
不等金漫反应,白豹已经气喘吁吁的开了口,“大小姐,您快去前面看看吧!宫里来人查咱们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事了。”
宫里来人?她家的树倒了,至于宫里头来人吗?
洛川似乎看出她不解,一边蹲下身帮她穿靴子,一边解释道,“姑姑怕是还没来的及看鸿王府的大事记年表。那棵老槐是先帝年幼的时候赏给鸿王的,而且还是他亲手栽种。”
金漫脖颈子都开始冒凉气,皇上亲手种的树让雷劈了?这话怎么说?和这群老古董们说这是自然现象,百里挑一的那种概率,所以恭喜皇上你中奖了?这话估计说了她的小命也要玩完了。
“不光是因为这个,还有……现在街面上都说先皇御赐的树不仅被雷劈了,还引来天火,这都是天不祥的人招惹来的灾祸,更有的人说京城的安宁都被这天不祥的人给搅扰了,以后只怕是还要有越来越多的劫难。”白豹气的嘴唇都发白了,一口气诉苦似的全都说了出去。
金漫揉了揉耳朵,“我说怎么耳根发烫,原来是外面的人都在传我的闲话。行啊,既然皇帝要查那棵树就让他查嘛,不然我们还能抗旨吗?负责查这件事的人是谁?”
“是白公公。”白豹说出这个人的时候,脸上闪过一点不自然。
金漫没有在意,站起身在白豹的肩膀上拍了拍,“没想到还是老熟人,走啊洛川,咱们去和他叙叙旧。”
白螺从里屋跑出来,手里拎着两件斗篷,“大小姐川少爷,斗篷忘了。”
纯白色斗篷被金漫用力一抖,披在身上,甩了甩被埋在背后的长发,金漫已经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洛川紧随其后。
看着两个人一白一黑的背影,白豹忍不住对白螺说道,“妹子,咱们这位大小姐当真是女中豪杰,什么宫里,什么皇帝一点也没吓住了她。”
白螺只是微微笑着,对哥哥的话没有回答。
“姑姑你想好怎么做了吗?”在东梅苑的回廊前,洛川蹙眉问道。
这一次事情非同小可,可不是金丹捣乱,梅若夫人找茬这样的后院纷争,而是皇帝亲自过问的程度,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皇家的威严是绝对不容侵犯的。洛川虽然自己桀骜不驯,但总归有些担心金漫莽撞。
金漫脚步一顿,拢了拢自己的斗篷丝带,回眸似笑非笑的瞧着洛川,“怎么?怕了?”
洛川被这一笑融化,暗笑自己多虑,拿起油纸伞,替二人撑在头上。
“有姑姑在,我便没有怕这个字。”洛川被她这一笑激出了一些豪情。他本就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的家伙,因为金漫在,他才多了些牵挂。但她都不怕,他还在畏首畏尾什么。
管他什么宫里,什么皇帝,只要敢对金漫动手,他绝对不会原谅!
待到了前院,金申已经带着一众人跪在正厅中间,一个穿着打扮十分讲究的太监,正是许久未见的白公公,他正站在金申身前,手里捧着一道黄色卷轴,想来便是当今圣上的谕旨了。但看金申握紧的拳头,金漫下意识以为金申要抗旨。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等金漫二人走近的时候,恰好听见金申语气笃定的说道,“天雷之事非凡人所能避让,金家没有照看好先帝的御赐槐树确有过失,但天不祥之人一说,过于荒谬,恕臣不能接旨。”
“大胆!金大人,你金家祖祖辈辈在朝为官,怎的这点道理都不懂了?你当真要抗旨不遵?和朝廷过不去?和皇帝陛下过不去?”白公公说的言辞慷慨激烈,脸上的白粉也跟着抖了三抖。
金申死死盯着白公公的鞋尖,硬是梗着脖子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金漫看得心里一阵赞叹,没想到平时如此教条主义的金申,其实本身还是个硬骨头。但这一举动绝对是激怒了白公公,白公公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对身后带来的侍卫们下令道,“来人!将这个抗旨不遵的罪臣抓起来!咱家要给他长长教训!”
侍卫们一应而上,将金申架了起来。
白公公嘴里仍然在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觉得后背上被一个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腰穴。
随即金漫冷森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白公公好大的官威,多日不见,还真是威风依旧。”
白公公僵直着脖子,不敢回头,还要保持着表面的体面。
“大郡主这是做什么?你还要刺杀当今的太监总管吗?”白公公不忘抬出自己的身份吓唬她。
金漫听得扑哧一声笑了,下巴示意他近前的侍卫们,“只要白公公敢拿当今的朝廷命官,我为什么不敢杀个把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