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坐在白光不远处砂石滩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这块石头大抵是涨水时被冲上来，退潮后被留下的，起先并没有这块大石。

他撑着下巴望着海，这片海啊，还是一如刚来时浑浊腥臭，但随着时间过去，灵气的净化就能让它变得越来越清澈，恢复原状。

“阿海接任海灵，以自己的本源修复海洋并安抚受伤乃至死亡的海洋生物们，他将以半人半灵的身躯成为这片海域的海神，是守护，也是自赎。”

白木熙站在黎清的侧后方，静静听他说话，像一直以来都站在他身后一样，不问不催，陪他漫无目的的凝望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从右后方传来，伴随着气喘吁吁的呼气，黎清回头看去，是何川从斜坡上下来，正往这边走，手上还捧着什么东西。

黎清站起身，何川过来后就接替黎清坐在了大石头上，“谢谢啊，我这也算提前体验了一把老年人的辛苦，爬个坡、走段路就不行了。”

何川笑着，目光转向海面，他手上捧着的是一盆绣球花，和一个牛皮本子。

“这盆花啊，是我种的，种得不错吧？我是个糙人，也不会弄这些花花草草，就是那天没送出去的那束花，想着总有一天是不是还有机会送他，所以干脆就养一盆，免得时候到了就少这束花。”

“现在算是用上了吧，他总能看到的。”

何川喃喃自语着，絮叨的样子也真像个老人了，但无论是多大年纪，这种时候会说这些，也不显得奇怪。

黎清也不催促，不出声不回应，就是不打扰了。他只是静默的瞧着老人望向大海的神情，心里冒出些许唏嘘的感觉，就移开视线，也做出看海的样子。

阳光破开阴云，一缕缕照耀海面、岸边，伸出手去触碰，是暖的。

绣球花随着海风摇曳枝干，海浪嘈杂，海鸥低鸣，像是回到了那晚，他在向沉入海洋的他，传递的那些话。

只是眼底唯余浪花，再无他。

无论浪声传至多远，他的思念，亦或是他的遗音，都无法再让对方回应。

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天堂吧，那里没有世俗的谩骂，只有幽长的鲸鸣，雨水拍打海面的声音，在那里也听的更清。

那是他爱的声音，他爱的地方，他无法舍弃的归宿。

黎清垂下眼眸，抬手轻轻拉了一下白木熙的袖子，示意他走向通关出口。

黎清留下是想提醒何川，或者亲眼看着他入海再离开，毕竟这也算他的工作。

但现在，一切尽在不言中吧，何川需要静静，黎清也知道他最终一定会去海中找他。

就像守护海洋是阿海最后甘之若饴的别无选择，于何川来说，只要能去陪伴阿海，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是他甘心如芥的最优解了。

“二位。”

黎清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望去，他和白木熙已经走到白光前了，只差临门一脚，却被何川喊住，对方似乎还有话和他们讲。

“想做的一切都赶着去做，想要为之努力的就拼命去追，不要执着于等待所谓的时间和机会。”

何川的面容已经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了，他和煦的笑着，唇角微勾，语气不紧不慢，眼神很平静，像是夜幕里的海。

“有顾虑时就仔细想想，这个顾虑，真的足以撼动你对某人或某物的渴望吗？如果你下意识是不甘心的，那就继续前进看看吧，别让自己后悔，即使未来不一定是好的，但至少尝试过了，不是吗？”

他乐呵的笑起来，视线更多是看着白木熙的，仿佛是站在终点的过来人在给位于起点探路人的友善忠告。

“还有啊，如果在纠结爱情这件事情上，‘老爷子’的建议是，确定了就别再想‘顾虑’这种东西了。因为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或许在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不见了，无从寻找无从挽留。”

“像是倒映在海面的星星，时时能看见，仿若在眼前，却永远无法拥入怀中，也像洒在海面熠熠生辉的阳光，它本身是你渴望的温暖，但当你不敢去握住阳光，而只是抚上倒映金光的水面时就能发现，其实只有刺骨的寒凉。”

何川转头看向远处的海平线，乌云还未散尽，缕缕阳光形成散射的线条映在天幕，似是曙光散落人间。

“当太阳东升西落，夕阳西下，日光散尽，你才能在四周昏暗时，后知后觉感受到空虚的温暖，可你永远无法得知，明日的阳光会不会再次洒下，是乌云蔽日，亦或阴雨连绵。”

专注的听完何川这段话，黎清是有些懵懂的，作为一只鬼，黎清觉得自己的生命并不是很脆弱，但对方的这段话，似乎也触动到了某一根线，让他有种，未知房间的门扉被扣响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心灵鸡汤吧，听时朦胧，但终有一天，在某一时刻，或将有蒙尘散尽，豁然开朗的回味。

就像白木熙的此刻，他对上何川平静又通透的双眸，沉默片刻，最终勾出一抹释然的浅笑，对他颔首致意，“……谢谢，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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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明白什么了？”黎清诧异的扭头看向白木熙，他还在心里感慨呢，怎么对方就懂了？

然而白木熙并没有回答黎清的话，只是抬手揉乱了他的发丝，趁他炸毛的前一秒又帮他捋顺，最后拉他走入白光。

黎清最后只来得及回头，瞥见何川抱着一盆绣球花，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和煦的微笑，向他们挥手。

……

直到眼前白光闪过，黎清才回神，又是这个白色空间，但他这次的第一反应是即刻回身，看向后面的那块圆形光屏，其上显示的画面，令他不由眼瞳骤缩。

阴云散尽，阳光大片洒在海面，闪耀烁金，海鸥从海平线的远方飞来，它们贴在海面飞行，发出“咕咕——”的低吟，似是欢愉。

老人的大半身子淹没入海，但他好像……不是那样佝偻了，背影更似是健壮的青年，脊背挺直，身形不晃，步履坚定，说是赴死，却不如说是踏入金灿，去拥抱星光——他的星光。

此后画面一转，还是在砂石滩，还是阵阵海浪声，那块大石头上已经没了何川的身影，唯余一盆绣球花被摆在大石头下的砂石滩上，随风摇摆花枝。

啊，除此之外，还有那本何川始终没提及，却紧紧拿在手里的牛皮本子。

它被端正的摆在大石头上，似是有海风袭来，本子被翻开至某一页，寥寥字迹，像是日志。

内容不多赘述，唯有一张被夹在那页的相片，两人脸颊，笑容灿烂。

几只海鸥落在此处歇脚，最后……风平，浪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