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串没有风铃的风铃绳,连成珠帘的如注暴雨,升上天空的曳光增雨弹,偶尔轰然掠过的浮空车,楼下嘻嘻发笑的疯子人潮。透过雨打飘摇的窗棂,喜鹊朵朵不知在望些什么,也许是风铃绳,也许是黯淡天空,也许是玻璃反光中的自己……
她低着头,静静看着躺在自己掌心里的那个风铃,幽蓝色的小铃铛,本是冰凉,在小姑娘的掌心里呆半日,却温润如美玉。
冯小蕾轻抚着喜鹊朵朵的小脑袋,这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女人,一手轻拍着喜鹊朵朵,一手放在腰后,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喜鹊朵朵抬起头,她的眼神,让冯小蕾心痛,一只知道自己已迷失黑暗森林中的小鹿,想要寻求母鹿的慰藉,单纯且无助。
她没有犯任何错。
冯小蕾把喜鹊朵朵带进了活动中心祷告室,长椅上坐满了中心内所有的老弱妇孺,垂垂老矣的太婆太公都沉沉睡去了,这些生在危机时代,活在重建与战场时代,老于同室操戈之时的老者们见证了紫霞区的辉煌到衰落,辉煌时的顶天立地工人,衰落时不名一文的义体贱民。 ?.?????.??
没有哪个老人拒绝了冯小蕾的安乐死,这里有充足的安眠药,足够为每个人送上体面的死亡。
活动中心外,是挤得水泄不通的疯子人海,纵然有伪装信息素做掩藏,其中生人气味仍是难逃他们的嗅探,头脑只剩残暴欢愉的疯子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夜,待到水位线漫过去,将信息素覆盖,届时,城寨里仅剩的人性之地,将被本能血腥欲望淹没。
留守着的黑帮众们,无不把目光投向了冯小蕾,他们每个人都远比冯小蕾强壮魁梧,但他们依然希冀从这个受城寨,上到大佬下到小民真心尊敬的女老师身上,看到办法和出路。
所以每个人,都从冯小蕾沉静的目光里,寻到了信心。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个瘦弱的女人,她自己,有这个信心么?
祷告室里,立着的三位一体偶像将宣称慈爱的目光洒向了这里惶惶不安的信众们,冯小蕾站在布道台旁,左手边是缺页的黑皮圣经,右手边是,几瓶溶解了巨量安眠药的葡萄酒,一篮掺杂了毒药的面包。
“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儿?死的毒钩就是罪,罪的权势就是律法。”——《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5章。
神灵只存于心中,从不降于世间,自然没有什么光辉或羽翼从她身上生出,冯小蕾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祷告室门口的挂钟,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
天后娘娘庙。
“砰。”一个疯子眉心间生出个血洞,仰面倒下。
天后庙里最后一个疯子倒毙。92式滚烫的弹壳坠在地上。温月单手扶膝,喘息过几口气,便强撑着精神,把空弹了的92式插到腋下,掏出一个新弹匣续上。
穿过朱砂仓库水道,再次杀穿天后庙叠楼,密密麻麻的疯子群越来越不畏惧温月。纵然她重新整修了外骨骼,补充了军备,
可一人之力,又如何真的胜过百夫之力?为了突围回去,本就负伤多处的温月,更是伤痕累累。
温月的腰身肩背、四肢五官,各处是触目惊心的撕咬痕。短短半小时,温月的外骨骼给药系统又见了底,封闭针又打做一空。过量服用的镇痛镇静药物,边际效益递减地愈发厉害,新药物施打的效果越来越低。
无数个新伤口,莫大的疼痛感与疲惫感,同时在在肉体与精神上折磨着温月。
血没过了温月的靴面,雨吹打着她破相了的脸庞。她坐在天后娘娘本尊塑像下,眼神迷离,望着叠楼间依旧宏大,依旧流光溢彩的天后法相投影。受凡人信众诚心供奉的天后娘娘,终究是独占了城寨的楼宇夜空,再无什么赛博霓虹光,再无什么轻佻息裸女,去侮辱天后法相。
温月低垂着头,腥辣的气息从肺管里反涌上来,她关掉了皂绢甲身体警告,内伤外伤具有。
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温月也经历过。藏在衣柜里的军功章,哪次不是搏命换来的。
老实说,温月有些后悔了,从前在地表负伤,杀的是异兽,赢来的是勋章与尊敬,现在变得这鬼样,却是要救一群黑户出去,就是成功走出,让他们活下去了,这帮没未来的孤儿寡母,黑帮小子,又能给龙山,又能给社会带来什么?无非是多十几张吃蘑菇的嘴。
若是这些黑户贱民的命,能换一个温月这样三代从军三代军官的良家子,但凡是地下公民,又有谁不会选同意?便是再翻几倍,又有谁认为,这些黑户贱民的价值,真的会比军功齐身的温月高?
不过说一千到一万,他妈的,都到这里了,后悔又有什么用,跪下来求天后开恩把她送回去吗?
我是傻逼,温月如是想到。
血顺着温月的下巴尖滴到她的胸口上,她心里骂着自己是傻逼,用力咳嗽着,手掌一滩血迹,她挣扎站起身,又给自己打了一针肾上腺素,然后随手把血迹抹掉。
暴雨的夜幕,温月孤独走进,枪声与刀刃劈砍声,沉闷的撞击声,嘻嘻狂笑声,噗嗤爆头声,都融进了雨幕中,落在身有血迹、旒冠长帔的天后娘娘尊像的黑墨玉瞳中。
……
城寨某个叠楼天台。
随着国防军宣布的24小时封锁时间将近,城寨上空的巡逻浮空车密集程度较一开始涨了数倍。不过张凯知道,这些空中步战车里,除了驾驶员与炮手,并不会搭载多少士兵。若是这些国防军浮空车肯让人登上来,背靠背地坐,一辆车可以挤进去十二人,若是不惜代价,挤二十人进去也不为过。
不算民间和黑帮的存有量,紫霞区的国防军、保卫局、治安特警、集团安保、七大家族私军,能凑出至少五百台浮空车。力起降,一天……不,半天,能起降五千个架次,带走五万人,会难吗?
会难吗?
暴雨不绝,张凯面上皆是雨水,谁也分不清有无泪水,他站在标记为保卫局撤离点的天台上,脚下,满是入水熄灭的烟蒂。"窗外那串没有风铃的风铃绳,连成珠帘的如注暴雨,升上天空的曳光增雨弹,偶尔轰然掠过的浮空车,楼下嘻嘻发笑的疯子人潮。透过雨打飘摇的窗棂,喜鹊朵朵不知在望些什么,也许是风铃绳,也许是黯淡天空,也许是玻璃反光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