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目光略过病恹恹的公子,略过抚须而笑的老者,直至那依旧紧揽着碧衣少女、单手持那月光长剑的青衫少年身上,再止目光,打量一番,开口笑道:“此时余威已消,你还这么紧张作甚?”
“不知你是敌是友,不敢放松...也怕我放下了手中剑,就再也举不起了...”相较锦衣诡诈心思,青衫少年之言,虽不中听,倒也坦诚。
老道人闻言一怔,随即放声大笑,雪白须发皆颤,许是笑的兴起,以至差点从座下毛驴上摔落而下,座下毛驴颈上所系的铜铃也在老道笑声之下,震地发出‘当啷’声响。
眼看要摔下驴背,老道人急忙稳住身形,哪还有适才谈笑间了去两大宗师交手余威的世外高人模样。
张开双臂,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不坠,老道人这才稍稍用力,从驴背上颠下,圆口十方鞋底还未着地面泥泞之时,身形忽闪,消于当场,待得众人看清之际,那张花白须发面庞几已贴在少年面颊之上,细细打量,时而蹙眉,时而沉思,看起来倒像是疯癫之人。
比起上官人言装疯卖傻,可这老道人,却似真疯,青衫少年手中月光长剑依旧平伸而举,面上神色如常,但心中早已惊诧万分,这老道人适才口诵道歌,破开宗师余威,显出武境早已远在自己之上,而他栖身近前,自己却不曾察觉分毫,这等修为,实在可怖。
少年轻笑,随即垂剑,松开了怀中碧衣少女,随手取来剑匣拄地,将月光长剑收入匣中,微微歪头,迎上老道人审视目光,毫无惧色。
青衫此举,却让老道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微退几步,好奇问道:“嘶...你这小子,适才还说,不知老道是敌是友,怎的现在又放弃了抵抗?”
面色虽仍苍白,少年却显出酒靥,轻松回道:“只凭您老人家适才那缩地千里的轻功,是敌、是友已不重要了...莫说我身中剧毒,功力只剩十之二三,便是全盛之时,您想取我性命,只怕也在翻手之间,既生死不在掌控,又何必抵抗?”
老道闻言,点头赞许,正欲开口,却见少年身形微移,将那碧衣少女牢牢护于身后,继续言道:“不过我瞧您应不是嗜杀之人,否则将将只要袖手旁观,我等众人再过片刻,怕也要重伤在宗师余威之下,如此想来,干脆不抵抗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身受重伤,还能保持清醒头脑,对老道胃口,像极了当年的...”疯癫老道听得少年之言,与先前对待锦衣态度截然不同,放声大笑,不吝夸赞,令那仍抱拳保持行礼之姿的锦衣公子略显尴尬,说得尽兴之时,却被一声咳嗽打断。
疯癫老道顿觉失言,目光扫向一旁,发顿时发觉众人皆望着自己,似在等待自己将未尽之言说尽,忙是撇撇嘴,生生将剩下半句生生咽回肚中,挠着花白胡须,打量着青衫少年,陡然出手。
场中众人,皆没想到,前一刻还对少年有说有笑,下一刻却出手相攻,直叫众人皆惊,有那锦衣幸灾乐祸,亦有王颜巴不得青衫少年现在就死在自己眼前,唯有那位无双国士,依旧淡定,甚至比起疯癫老道出现之前,还要从容几分。
老道出手极快,快到青衫少年未曾反应,快到身后碧衣少女袖子桃花匕首还未来及出鞘,老道的指尖就已触及青衫胸膛。
连点几处大穴,直至青衫少年面上中毒之象稍缓,老道方才抽身而退,空留青衫少年怔于原地。
“行了,丫头,收起你那匕首,老道我只为救人,不会伤了你的情郎。”疯癫老道目光越过青衫身影,直落其身后碧衣服少女半抽出的桃花匕首之上,面色稍变,但一瞬恢复如常,变回此前疯癫模样,大咧咧笑道。
霖儿本还担忧着疯癫老道会伤了少年,但听他此言,立时将目光望向青衫,见他面上已恢复几许血色,登时心神大定,刚要言谢,却才想起疯癫老道口中所谓‘情郎’二字,立时又羞红了面颊...
青衫少年只觉胸口闷堵之症缓解许多,心中大喜,正要开口道谢,却见老道人收敛了疯癫神色,郑重开口:“莫要谢我...你这毒老道也解不了,只能为你暂缓一二...伤你之人可在老道身后林中?”
伤了青衫少年之人,确在林中,只不过如同焦炭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肌肤,唯剩那双浑浊双目,在焦黑皮肤映衬之下,显得明亮异常。
“你适才接我剑招之时?手中所持之物何来?”单膝跪地的宗师唐九,已然站起身来,面向如焦炭般的佝偻之人,冷厉开口。
开口一瞬,适才已重归袖中的唐剑莲花,再出袖间,只不过因剑主内伤而不再如先前一般散出骇人之势,随唐九声落,莲花又绽,半指铜剑再浮而出,发出轻声剑鸣,萦绕劲衫周身。
有铜剑在侧,唐九之言愈发冷冽,透着阵阵杀意,继续问道:“虽我不似将才,但想取你性命,已然足够...我再问最后一次...适才你用来抵挡我剑招之物,从何而来?”
面对唐九咄咄逼人,佝偻焦黑之人,缓缓转过身来,似对周身之上毫不觉痛,咧嘴一笑:“你是说...此物?”
开口之际,垂于焦黑身躯旁的掌心微抬,展开掌心,此前溜圆器物显现,仍是此前模样,似是宗师全力一剑,也不曾伤其分毫,甚至在佝偻握住它的焦黑掌心,已显出几分血色。
瞧得此物,唐九面色骤变,适才还道是自己交手之时,看花了眼,此刻瞧得真切,已十分笃定自己并未看错,不禁片刻失神,喃喃开口:“这是...”
高手过招,最忌分心,尤是这宗师境上,敌手还未身亡,便露破绽,实乃大忌...唐九行走江湖多年,怎会不知,但此物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以至于忘却了强敌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