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恢弘的秦王宫当中。
人进去这里,都会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仅仅是因为四面八方的梁柱和殿壁修建的十分的高大,让人进入其中,就好像是闯入了神殿一样。
嬴政的王位同样十分的高,在九层殿阶之上,可以俯瞰大殿之内的一切。
八扇大门对外敞开着。
一身紫衣的韩非,一改此前在世人面前的风流潇洒气质,今日面容上带着不多见的沉重,来到了这里。
这,
也是他入秦两年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
两年之内。
嬴政从来没有召见过他。
他也没有主动请求过觐见。
似是因为两个人心知肚明的某些问题。
他知道这位年纪与他差不多的青年,在故意的将自己晾在一边,但却在今日,秦军攻下赵国九城之后,选择了召见自己,显然,是要跟自己把某些话说清楚了。
“韩非,拜见秦王。”
他双手撑礼,身躯微微躬下。
嬴政也是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藉由师父之力,两年前从韩国索要过来的大材。
略带一丝平和淡然的开口:
“公子入秦二年有余,可知为何在今日,寡人才选择和你见面?”
韩非脸上浮现一丝平静笑意:“大概能知道一些。”
“天下之人知寡人者寥寥。”
嬴政平静问道:
“公子能知多少?”
“大王自幼长在赵国邯郸,得鬼谷先生姜太一抚养长大,九岁归秦,十二岁继承王位,直至两年以前,才终于杀了嫪毐,罢黜了吕不韦,亲政掌权,而掌权不过两年,便开始了对赵之战,一战之下,便夺城九座,世人皆可看得出来,秦王之志,绝不止一城一池……”
韩非细数着外人皆知的这一切,平静说道:
“秦王是想要灭国,而且不光只是想要灭掉赵国,甚至连我韩国都在其中!”
嬴政看着韩非,两人终于说到了这个问题上,冷言问道:“七国之间的战争,打了约有两百多年,你争我夺,你强我弱,这是怎样的一个乱世,寡人想要终结这个乱世,天下一统,使世间再无战事,此举,是对是错?”
“天下割据战乱之势久矣,归一乃是大势。”
韩非微微闭起眼睛,说道:
“即便是没有秦王,大势所趋之下,亦会有别人来做,秦王若能使天下一统,不仅无错,反而有千秋之功!”
此言一出。
秦王宫大殿之中,那飘动的灯火,都平静了下来。
嬴政的面容下的阴影也微微柔和了一些,语气平和说道:“既是如此,公子可有教寡人之法?”
韩非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
他眼眸缓缓睁开。
“天下之所以有乱世,乃因不知变法,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乃因时移世易,无万世一统不变之法也,周效法先王,行尧舜之道,分封天下,致使有而今之乱世,若有人欲终结乱世,当行新法。”
嬴政思索。
问道:“公子以为,若想天下一统,万世永固,当行何法?”
这正是他最大的问题。
这两年之内,李斯和尉缭的确已经给他谏言了不少,但并没有提出新的学说。
而他听李斯不止一次说过,在小圣贤庄的时候,他的成绩和学说,始终在韩非之下。
今日,便就想听一听……
这位被李斯誉为同门之中智慧极点的韩非,甚至让李斯有一些嫉妒的人,胸中到底藏有怎样的东西。
“若要治理天下,当行……”
韩非口中道出了三个字:
“帝王术!”
帝王术?!
嬴政眼眸内的光微微闪了一下。
这是李斯和尉缭也不曾提出来过的几个字。
嬴政的身躯都不自觉的微微向前倾了一些,眸光微闪:
“我秦国自商君变法以来,便以法为本,赏罚并重,赏善不遗匹夫,刑过不避大夫,此法可谓之‘帝王术’?”
韩非平静道:“商君之法,只是臣法,而非是帝王术。”
嬴政顿时问道:“何为帝王术?”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
心中也是短暂沉默了片刻。
但看着坐在王座上的那个青年的眼神,求知,求贤,以及那一身已经养成的可以吞并天下的霸气。
除他之外,还有谁能有资格听自己的毕生所学呢?
“帝王术,在与三要,法、术、势,商君之法,只是法,虽然可以图强,却不可以治国,秦国就是一个例子。”
韩非冷酷的指出了这一点:
“商鞅变法,固然让秦国变成了大国强国,却也同样养成了吕不韦、嫪毐这样的权臣、宠臣,权臣的权势太重,宠臣太受宠信,此乃自周以来千年的通病,即便是商君变法,也未能变改这一弊端。”
嬴政闻言。
浑身一震。
尤其是韩非说到吕不韦和嫪毐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似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被狠狠地捅了两刀!
完全从韩非的角度,将秦国的内外,剖析的一清二楚。
他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发亮的看着殿中的韩非。
韩非则似乎完全没有对他藏私一般,紧接着就抛出了平生所学,道:
“就是因为秦王缺少了另外两点,势与术!”
“势者,权势也。”
“身在其位,便有其势,身为帝王,决不可失势!”
“尧王还是匹夫的时候,说话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就算再有德行,也没有任何声势,而夏桀身为天子,虽然没有任何德行,却可以将天下搅乱,这就是‘帝王’之位本身的权势。”
“帝王应该将权势集于自己一人之身,而所谓权势,就是生杀的权力。”
韩非的眼神泛出了阴漠的光,道:
“只有这样,国家的根基才能够稳固。”
嬴政听到这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