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比肖丫头勤快多了!”
饶有兴味望着他殷勤的模样,若离垂眸笑笑自行解下披风,却见那小鬼还傻乎乎地自顾自高兴着。
“对了,将军昨日成婚,今日定少不了繁琐事宜,你不去侍候着?”
边将风氅置于墙角的衣桁,若离回眸笑问,那几分佯作的事不关己却莫名沾染了心中一帘依稀涟漪。
“你………不也没去么?”
若尘露出一脸违和的笑意,继而讪讪瞧她两眼便回避着眸光转过身去。却见那忙碌的背影无序而仓皇地整理着架上的案卷,不分归籍又无分类典地从西边倒到东边,又从东边倒到西边。
“我……不合适。”
她的话音很轻、很柔,那帘酸涩而清澈的笑意不觉凝在嘴角许久未消。
“那…..…我陪你.……”
他转过头来傻笑一时,涨红的面颊又立时躲了回去。
沉寂许久,却见那博古架前的背影垂下头去,继而幽幽沉言着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将军。”
若离望着他,未说话。她未曾想到在秦陌寒身边多年耳濡目染,这小若尘竟也有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当日……或许他本就知道秦陌寒不会答应吧?秦陌寒或许也未料到悉心教出的徒弟有朝一日会把这不屈的赌性用在自己身上吧?
尤记得赤木高案前那意味深长而晦涩难懂的眸光….她不知那里面蕴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无奈与沧桑,也不知他最终为何还是退让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一“她若先开口,便是你的了”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出口若无痕,只无端在自己心间一日日扎了根。
“可你跟着他,就只能这么没名没分的….你也参不透他的意.…..…”
“身份使然。他也不可能.....一心全在你身上。”
他转过身来,默默垂着头整理书案,却不知那轻若无物的飘渺虚言是在说予她还是自语喃喃。
“练练字罢~”
恍惚一瞬,若离垂眸莞尔一笑,继而事不关己般踏着轻盈的步伐迎上前去。她说的这些自己又岂会不知道?可若自己本就是个能认命的人,当日也不会三番五次忤逆齐王搅动王府又半夜逃来寻他了。
若离轻步行至案前,欲续写昨日未写完的诗以磨磨心性,却见上面正正当当摆着一精致的匣子。
而正此时,忙碌着收拾物件的若尘亦注意到这碍了事的物什,方欲覆掌上去,却见一双脂玉兰手先行落了上去。若尘回避着眸光,面上显出一阵尴尬的歉意,惶怔一瞬又立即羞涩腼腆地收回了手臂。
“呃……早晨来时还没在这的.…..…”
一时心虚,若尘有一眼没一眼地窥着她的眸光,对他而言,她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自己第一日来便将这做事丢三落四的毛病暴露在日思夜想的小圣女面前实为不妥!
然而,自己却当真不知这匣子如何来的,只知自己来时见这未完的诗篇秀美,想来还是要续写的,便未动案上的一笔一墨,后来便出去打水了.......
望着他垂着头苦思冥想回忆着什么,若离随和笑笑。禁不住一时好奇,她徐徐打开那匣子--却见是一匕首!一精致的鞘柄,锋利的白刃,颗颗银丝镶嵌的凹壑青雕玉兰痕…..那刀锋已开了刃,迎着窗子轻轻摆动还可见锋芒浮影辉映着午时潋滟的秋光焕发出五彩缤纷的熠熠霞彩,甚是美艳......
从小深谙兵刃优劣之分,若离一眼便识得那便是父皇当年向弗央一掷千金都未求得的崖歆玄铁!传说这铁陵劲淬砺,削铁如泥,自从数年前于弗央皇宫中销声匿影便再无踪迹,听闻还与那皇帝的爱鸟有些关系。
此生得见至宝,若离打心底里地欢喜。
“喜欢吗?”
忽而心间一颤,背后一声熟悉的柔语打破了沉寂。
手中的匕首还来不及放下,若离惶惶转过身来,却正对上秦陌寒温文尔雅的和悦眉眼。
新婚头日事必繁,若离也未想到他竟一大早放着皇宫不去、放着父王的礼不参反跑自己这来了!
“如今已是驸马了……头日本应入宫回礼的……怎却回来了?”
若离微笑故作镇定,惊骇之余藏着匕首的琵琶袖一点点向身后移去。未经允许看他的东西可是大忌,这是从自己入军营第一日起便被提醒过无数次的。
“他知我来寻你。”
却见他轻然一笑,径直向榻边行去。简简单单只这一句话,却实实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一一从那和顺而温存的眸中,她读出了他对父皇心意之洞悉,读出了他肯定父皇不会干涉他对自己两位公主的厚此薄彼,亦读出了父皇心中其实亦有对凤麟之偏倚。
“寻我做甚?”
虽如此问着,若离心中却已是一片掩不住的欢喜。却见她渐渐垂下眸去,紧咬的唇畔忍俊不禁的面颜悄然晕了一片绯红。
“不做甚………累了,歇一歇。”
却见他未解凤氅,未褪鞋履,径直上了榻倚在木援上。话未说完,一双沧桑疲惫的眸子已渐渐合上。
若离望望垂目颔眉静立一旁的若尘,又望望榻上那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佛尊”,方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拿着那佛尊的物什。遂趁其闭目养神之际匆忙转过身来,欲将那匕首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归匣中。
“喜欢就拿着。”
他仍合着眼,敏锐的听觉却不差毫厘地捕捉到了那些许小心思。随话音轻吐,那脉脉幽眸徐徐张开,他轻轻扬起臂抬了抬手,示意方去屋角拿了披盖的若尘退下,一双眸子却始终不离她的纤纤背影。
若尘回眸望了望若离悻悻而去,临出帐前却依稀闻那背影娇涩轻语:
“秦陌寒~再怎么说我也是七公主~从婚宴上随便挑件东西也想来打发我~谁稀罕?”
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眼那精致的匕首,若离心一横一翻掌丢于匣中。虽知道婚宴不送刀的道理,可面对身后这家伙却还是禁不住嘴硬,谁让这家伙比自己还嘴硬?百年一遇送个物什还摆这架子不愿亲手相赠!“喜欢就拿着”….....这话说的倒像自己夺人之爱生硬抢来的似的!
“送你的...…”
被这鬼丫头逼得无了办法,秦陌寒只得低了头,溢满血丝的幽眸静望着她的背影,他已疲惫到极点。
而他不知的是,那始终未回眸的背影后已悄然掩了一张腼腆羞涩的面。此时,望着那匕首,不知怎的忽而想到斯琪萨口中那隗北隅原野上关于定情信物的风俗,虽然这里不是隗北隅,但他自小随母后游历也深知那儿的风俗,如今倒不知这身后的家伙是有意还是无心了,可巧就巧在自己偏偏没法问清~
但无论怎样,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自己仿佛……已经渐渐的……习以为常了。
“亲手打的.......”
身后的他补上一言,声音却越来越虚,像是在自言自语。听闻此话,那娇羞欣喜的笑眸中又悄然添了一瞬从未有过的惊奇与崇拜一实未想到平日像个闷葫芦似的他竟深藏不漏此等手艺!
“看来拿剑的手不只会杀人啊?”
她清润的目中全是光彩熠熠的倾慕之意,可惜他却看不到。而此时遍身昏昏欲睡的疲惫也让他眼中那个朦胧的身影越缩越小,他已无精力再思考丝毫。“可喜欢?”
轻轻的,他续言。
唯在这里,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静寂许久,她忍不住拿起匣子,一遍遍以指尖摩挲着里面精致的鞘柄观了又观。
“喜欢。”
轻轻地,她沉言。腼腆而娇羞的笑意随了一阵风起,悄然染上一双丹凤眼,一帘柳眉梢……而那寂静如昔的身后却无一声响动。
“秦陌寒..…谢……”
她忽而转过身去,扬目却见榻上的他已然入梦。
那轻悠飘语戛然止于一句
“谢”,她静观着面前的一幕,却忽觉一切非止一声“谢”能解释得清楚。
他安详的睡眸仿如云中雾,杯中影,环连朦胧无浊清…..那坚实的胸堂随着稳如擎弓的呼吸均匀地一起一伏,一只臂轻轻环于腰际叩掌于腹,另一掌安静地垂于身侧,仰天微合的五指静若夜烛......
静立一时,若离轻步上前,屈膝蜷地倚在榻边。一袭如瀑的青丝袅袅垂下,小巧玲珑的脑袋轻轻枕上软榻,她悉心感受着他周身散发的栀子茶香,纤细的手掌悄然上扬,轻轻覆落于那榻上微张的掌上。
静静的,她合起眸。
这一瞬间,无画,无影,无声,无形.唯留的便只有指间那微妙的触觉.…一时间,她只觉他的气息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又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距离….…她不知那些纷纷扰扰的过去终究会不会在那“恍如隔世”的梦中如凤麟化风般散去......
却只惜这一刻的静谧.…
仿佛能作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掌下那骨节分明的手默默握紧了些,那指间覆裹的温度亦渐趋浓烈。
徐徐张开眼帘,却见视线中仍是一副入梦深沉的俊美睡颜。
沉眸落目,静静地,她再次合起惺忪睡眼,不觉一帘幸福的娇笑悄然染上一叶朱唇畔。
氤氲着通红的面颊,今日的梦中
只有一缕袅袅升腾的大漠孤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