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刻，透过她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徐振!也正是这一刻，他倏然明白了一-

和自己一样，那头雄狮的弱点，也是面前这个人。

“…….后来我又问他，我是他的妻，还是他的剑，”隔了一时，那个懵懂的虚音悠悠续言:“他突然特别生气!他说......我若哪个都做不好只能做他的盾!”

她边说着边一脸困惑地望向他，然而话音未落，却见他突然抬眸望向自己!一-那眼中从无如此清晰地现出恐惧与惊异!接着便是一阵携着莫名恐怖气息的沉声幽诘:

“你可知…他什么意思?”

垂眸沉思许久，她摇头。此时的她心中并非无答案，只是内心的良知在不断否定着那答案...

“防箭的!”

“放谁的箭？”

他轻言。直望着她充满困惑的明净瞳孔几度欲言又止，那深沉的眸中却不觉晕了依稀泪光闪闪。

她不解。却见他回转头，悲楚而深邃的幽眸凝望着天花板默不作声隔了许久........

他在沉思着.….思索着......

忽而他合起双眸，随那一道轻盈的晶泪滚落眼角，依稀一缕沧桑而凄沉的苦笑染上苍白薄唇梢:

“我的。”

“你的箭..…可准?”

悠悠的，她望着他…..她曾经以为那过去的一年煎熬坎坷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一片空白!….…他远在天边，他就那么坦然而无忧地接到自己的飞鸽传书却以为是肖煜的笔触，然后望着那四字会心一笑却以为自己已随大哥浪迹天涯海角.......

然而此时，她却不那么确定

了……当时的他虽远在天边，可面前这张读不懂的面孔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仿佛不用自己言述丝毫，他便知道那沧桑旧日的遗恨与悲痛......仿佛此时的他亦会感己所感、忆己所忆、伤己所伤........

可自己过腻了那种被人当挡箭牌的日子!如今的自己已禁不起再度赌上一世的性命来弥补那支离破碎的信任!…….然而，她希望如今面前这个人值得信任!也值得自己花这许久的执念与岁月去追寻!…..就如那梦中安静的池水边迎面射来的一箭一一她希望他的鹰眼幽瞳直击敌人而勿要殃及无辜，也希望自己凤麟的直觉能像那箭一般准!

“准。”

顷刻后，他幽幽回言，言虽轻，意却重。他仍合着眼，声音浑浊得一如那飘荡在夜色下的枯泉，眼角依稀挂着干涸的泪痕。

“那…你如果有一天射中我，一定是故意的!”

不知怎的，静静望着他，眼中却渐渐噙上了晶莹的光斑。此时她真的害怕那个萦绕心头的梦是凤麟的预言!她亦怕那梦中的人就是

他!….....她不知今日的他为何要如此坚定地保证自己的箭永不会无意射偏……当真是一个寻借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下!

如今的自己，只一遍遍祈祷着……那个人，定不是他.......

“我射你作甚?”

他转过头来，望着她轻笑，温柔的眼中氤氲着神秘而复杂的味道。

一时间，她也不觉红了眼眶:

“不知道.…”

不知道……当真不知道!此时此刻，眼中含泪望着他，她有很多事想问!--她想问这些日子他可有过无数个瞬间后悔收留自己!想问他可有无数个时候一瞬怨起想要一剑杀了自己!…..…然而，那欲言又止的唇颤抖了许久，却只言着“不知道.....”

不知道……或许，只是被一个无由而来的梦扰了心神罢了…..…或许，只是梦中的直觉太过敏感而真实罢了……抑或许，只是忘不掉罢了。

“别多心了，许是近日事繁，过于乏了。”

他温柔的眸子无声诉说着真诚，轻轻剥开她沾连泪滴的碎发，静静抚着她光滑白皙的额头，忽一阵五味杂陈的痛楚袭上心头。

她亦回望他，那弯弯的眸子吟吟笑着……里面如决堤河水般的清泉却愈涌愈汹.….…愈涌愈汹.......

“后来呢?”

许久，那双眸子仍无比温柔地望着她，他悄然转移了话题。

若离深吸一口气望向天花板，让眼中的泪淌回去:

“后来…他就拿出个匕首，对着他自己……他问我想不想杀他.......”

嗓音飘渺而清虚，她未曾想到，时隔数月，如今忆起这一幕，脑海中的画面和那一瞬恐惧竟还是如此清晰，心中也还会如身临其境般百感交集。

“你如何答?”

“我回答想。”

眸光掠过他的面颊，那沉静深邃的眸中却未曾有一刻意料中的讶异。

“那一刻….…我真的想杀了他!”

“到现在我都后悔……”

“后悔为什么当时会犹豫....”

“可不知怎的....当时.....就是......我没有办法...….”

一时间，凝望着天花板的一张凄美小脸忽而泪流满面。有时候，想到自己身边枉死的那些人，想到自己枉逝的一年蹉跎光阴，她当真不甘!一一明明恨他的，当真恨他的!一一可如今边说着“后悔”二字，边心疼着那雪夜披冰的孤影.......此时若再给自己一把剑，却又不敢说一定不会如当日一般....

然而，秦陌寒亦看出了她心中那驻留不去的几分情谊….她每日承受着无尽的恐惧与怨恨，却无法忘怀那个恨着怨着的人……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后来呢?”

秦陌寒再次出言，声音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而毫无波澜。却见他从怀中抽出汗巾悬在自己面前，那上面还依稀挥洒着栀子茶熏的清甜。

“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她未接着，只稍稍偏过头去娇声喃喃。一时想起偷观客帐又初见肖淇梨花带雨的场面，却倏然抑不住那萌动滋生的嫉心。也不知怎的，他这人平日倒不像会拈花惹草，可一个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豆蔻姑娘们还是纷至沓来往他身上靠~如今细细盘算，肖淇、枫若青、斯琪萨、甚至是楚樱…...仿佛哪一个都比自己付出的多些吧?

一时出神，却未料悬于面上的掌轻然一撩，那帕子便飘飘然落下，忽而栀子茶香遮了自己整张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氤氲着千里外的战场飘荡的茶香，那本来浸满悲伤的眸子却一时破涕为笑。

许久，那

“后来……令瑶儿跪在雨中求见，他就许我出去了…...…”

“后来……袭筝说..…”

“他说我捡了条命。”

慢慢的，无了声。

笑着，笑着……晶莹的泪滴自那帕子下渗出来。

她不知是因当日的后怕还是那段无可忘怀的烦扰孽缘，只觉得一时如梦境般荒唐之至，又一时如劫后余生般感恩上天的垂怜。

“睡吧..…不早了….…”

许久无言，他轻抚着她的额头，眼中带着无尽的温柔。

直到那浸着清泪的帕子下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他才轻轻坐起身。却未料身后浅眠的她亦惶惶起身，同时一把将那帕子扯下:“秦陌寒!”

“丝琴说，徐振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她说他不会放过你!宁可同归于尽都不会!”

“可……是真的?”

望着面前那静止不动的深沉背影，她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却忽而一时间泪眼婆娑。

丝琴的那几句话一直萦绕在脑海.......她不知他是不是一直知道.......是不是自未救自己的那日便知道!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无愠怒、无讥讽、无怨意、无愤恨......却只似开玩笑般扩扩眉回眸笑笑:“可我还没准备好和他同归于尽

~”

她不甚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只静静望着他取了风氅和明日上朝的表谏……很久、很久，她未言任何话.....如今看着这让人心安的背

影，一瞬间她忽而觉得……自己的那些所谓直觉或许都是错的吧?或许是天下人过于神化了凤麟的寓言，自己才整日整夜耽于那转瞬即逝的直觉而疑神疑鬼吧?

一时后，他环顾一遍四周准备出帐，忽闻身后几步之遥的榻上传来依稀福语:

“秦陌寒.福尔新婚，宜室宜家，花好月圆。”

她笑着，真诚的笑着.....无嫉羡、无悲怨…只是真诚的笑着.......

或许，对他，自己从无如此真诚祝福过。

她心知，她们都是比自己更多不知多少倍地敬他慕他爱他的人......她亦不想让自己当了那芷岸鸳鸯屏前的横障…..那蹉跎光阴的痛与不甘，她不想他再经历一遍。

亦不想那十年前钟楼上的小挚友会恨自己。

自始至终，他未转身，亦未言任何话。

却见宽大的氅袖默默轻拂旁案，遂而那“问君安好”的墨迹便随了那悠悠轻荡的墨色风氅而去，与那记忆中依稀朦胧的身影一同悄然消逝于飘摇的风帘帐宇.....…

而她不知，那句真诚的福音，将久久刺在他骨中、心间……长年累月，积久沉淀，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