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望着若离许久,徐斌红了双眸,一时后方反应过来携了剑仓皇逃走。她未阻拦,只静静望月垂泪,外面接连不断的蝉鸣扰得心绪烦乱。她不知这过去的几时之内接连发生了多少事情,却已隐隐预感知到这些事情正在将自己的性命一步一步逼上绝境.....
忽见屏翎入来,草草行了个敷衍的礼便挺直了腰身,先清了两下嗓子,继而稚气地佯装着义正辞严直视着她的双眼:
“王爷托奴婢转告王妃一些事!楚姑娘的死非因王爷也非因令姬,真正要她死的,是她的主人!”
“王爷本想继续从楚姑娘身上顺藤摸瓜找出主使,因而才放了她,却不想她携令姬坠河自尽。当时但凡看到的丫头呼喊两声二人便皆可生还,可偏偏那丫头中了不明的毒箭一一一箭、三命!”
“先前未告诉王妃,只因王爷原以为这诸多事与王妃无关…但如今看来......."
“我出去透口气!”
未听她说完,若离忽觉一阵猛烈的心口剧痛血液翻涌!像一个偷了东西的贼人般慌张,又像个失落魂魄的小孩般迷茫。颤抖着呼吸,她踉跄着逃出去,可刚跨过门槛,却闻身后的屏翎提高了声响:
“王爷还有句话!”
背靠在门角,她未回眸。仰望着深沉的夜空中凄清的月色,她静静地听着身后那不谙世事的丫头嘹亮似莺啼般的绝唱:
“王爷说,感谢今夜王妃之壮举告诉了他很多事情,所以他也把这些未说的话告诉王妃!自今日起,他与王妃彻底两清了!”
“还有…...…王爷还有最后一句忠告!一一为那人卖命不值得!他不想看王妃成为下一个楚樱!”
沉默许久无人答话。
“奴…….….奴婢………说完了…..…”
屏翎到徐振身边时日未久,平日杂事王爷又多吩咐丝琴去办,应付此等场面自是无比艰难。她不知此等情形该装出面对废妃的颐指气使之态,还是做出镇定自若之姿以捍卫王府尊严,亦不知这小王妃为何痴痴傻傻遥望着天空不哭不闹也不笑....…只如今看着这小王妃失神望月的神情、自己又似懂非懂地生硬背诵着王爷教传的话儿,心中莫名染了一丝微妙的伤感。
只她不知.....
今日的夜空......有星。
此时此刻,映照在小王妃眼中的....……是那隗北隅的夜空。
屏翎匆匆行了辞礼,一刻间便无了踪影。此时仿佛唯这片萧索的月色守望着自己和这座孤城。
游荡在初夏的夜风中,周遭覆裹着阵阵蝉鸣,她感到自己就像那雨,那风,那山间的蓬草,那冥海的枯骨,那冬日盏红的梅花零落成尘飘飘洒洒….…此时此刻她方识了天地之远路途之遥,此时此刻她方感了时光之疾人之渺小......缘分,真伪,是非,错对…..本就历经了百转轮回,往生,今世,又怎辨得清是那山间披着银装素裹的蓬草还是婆娑树影下掠过梢头的一只鹂鸟?
一路随着月色的指引,不知不觉竟行到了仪门,却见众多侍卫严加防守,就似自己嫁入府邸的次日清晨临时领了谁的特命般不可放出一人。
就在此时,她忽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一一她想要出去!就现在!!!….....她不要成为老夫人成为殷菱成为楚樱一一被无声地葬在这黑暗中!她要釜底抽薪放手一搏去寻找自己要的光明!
有些事情至今仍弄不清!.…......自己要去找他!要去问他!…....….去问他为何骗自己!为何不做一句解释便把自己赠予他人!问他肖煜在怡茏苑那句酒后真言“秦陌寒不敢要你”是什么意思!问他可曾有一丝一毫担忧过自己的生死!
躲在树篱后望着这些门墙边孔武有力的持剑侍卫,手无寸铁的若离凝着呼吸。张皇的泪水在眼眶中滚滚闪动,她一次次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攥紧了又松开....修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疼痛为紧张到麻木的神经添了几分清醒生与死的抉择。
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清醒过!
让自己献身于徐振度一生忍一世一一她心明白,自己未曾甘心过!
“弗央是一只鸟!”
方麻痹着神经鼓足勇气迈出了第一步,却闻身后一声凌厉的嗓音匆忙叫住自己。回眸细看,却见是丝琴,一脸比自己还无措的茫然张皇模样。
“去我那坐坐吧…..…”
她垂眸,抿了抿唇,却并非笑,继而未等回答便毫不回眸地转身离开。若离看不懂这满面的压抑之感为何会出现在一向镇定自如的丝琴面上,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现在要敞开天窗和自己认认真真说些话。
“我听说了!”她快步跟上去,丝琴却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只赶着脚步往寝邸走去。
“听谁说的?”
“徐程说的。”
“那他自也告诉你.......她是弗央的国妓馆掌教了?”
“还是弗央神女,吓走了神鸟~”若离垂眸轻笑。
一路上丝琴仿佛很紧张,不时地四下张望,一旦远远望见巡夜侍卫便引若离寻处躲避。
“怎么?”见若离沉默,丝琴回眸。
“没什么,只是.....徐程.…..…”她游弋着目光咬着唇支支吾吾,
“他说有些事情……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
“既然如此,这些疑问何不让徐程去查?毕竟………好像你们两个更要好些!”没想丝琴却未否认,这是若离始料未及的。却见丝琴回眸随和笑笑,没有丝毫嫌隙之感。
“他啊…”若离垂眸深思,一个不留神却见丝琴又落了自己好远,遂连追几步方勉强跟上:“他好是好..…可终归是王爷的儿子.....终而……和我不会是一条心!”
“可我就会吗?”却见丝琴轻蔑一笑,望向自己的眸光却多了几分神秘的深邃。
愣了一刻,若离望着她幽幽沉言:
“这些日子….你见的多了,亲身经的也多了……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了吧?”
虽然她也不知这从自己口中爬出来的这些话究竟是何意,但她感到自己从无如此认真地对她说过话。
许久,丝琴深吸了一口气,扬眸便是寝邸高阁,映着斑驳的光影和冷清的月色:
“是啊…我也不知道了……”
幽幽垂眸,悄然一帘四目相对的枉笑攀上了眉梢。
“王妃第一次来吧?”丝琴引若离进了屋子便立即诚惶诚恐地锁了门,继而才稍稍松了口气到案旁沏了盏茶,“对了,秦将军回来了~”
“他…....…”这个名字听到耳中每每莫名的心痛,这一切的起点就是他,剩下的却由自己独自承受!
“我知道你想去找他,但我认为现在不合适。”丝琴将茶递予若离,草草整了整衣服坐到她对面。
“若离……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今天是来找你坦白的…....…”她垂下头去,手中不停地摩挲着细碎的干茶,仿佛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王爷身边出来的......或许他不曾对我有情,但没人比我更懂他。”她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光却如月色般明净而纯粹,“我也一直知道你心中芥蒂的是什么~你想知道……他当初到底是要娶你这个人还是凤麟圣女这个身份。”
幽幽望着面前这个不急不慢“讲着故事”的女人,若离感到心底深处那痛楚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始终透明地活在这个“善良而恐怖”的女人一双锐利的眸子下……冥冥中,她一直知道…...却不知自什么时候,不觉习惯了它......
“可这重要吗?”却见她认真地望着自己的眸子,或许,她亦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可她也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答案。却见她垂下眸子抿了口茶,润了润干裂的唇,眼中似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即使他是要你的身份,现在他的目的已经破灭了…..被你亲手打破了!”她颤抖着手指添着茶,极力抑制着情绪掩饰着失态:“自从你嫁入王府,事儿就没断过…....他最爱的人和幼子天天为一个疯里疯气的小丫头折腾个没完,朝上棘手的事儿一大堆,再加上老夫人那、二夫人那、小令氏那、你这…更甚外面、里面、市井、朝堂、弗央…...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个穷途末路的开国门阀!世袭三世他怎可能让它毁在自己手里?!”
丝琴嗓音沙哑,却见她缓缓行至窗边,一弯明月,一壶清茶,一行浊泪伴着悠悠续言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