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外面大监仁立的呼声。众人接连三声齐呼,声势之大浩浩荡荡,足足传了几里远。
绛红色的锦盖下,如烈焰般的红唇莞尔勾起一丝神秘的弧度,朱瓣轻启,袅袅之音飘飘似幻,沁人心脾:
“落。”
随着十二人抬的婚辇平稳落地,她的心跳愈加地繁乱不安。
一切就绪,她听到外面大监再一次豪壮的起呼声:
“请--!堕--!”
众人齐呼三声,声势浩荡,气吞山河。
朱唇轻启,皓齿依稀,她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平复着恍惚不安的心绪。
不知是怎么了,心跳出奇的快……每次见他都是如此慌张,甚至无所遁形……
甚至这次……还要更紧张一些:
正如徐睿所说的,他不敢娶自己。
他是避着自己的,而今自己未告知任何人,擅作主张地回来了,无疑是在叛逆!是在向他施压!是在威胁他勿要觊觎皇位……心跳莫名又加快了几分。
她掀开绛色的帘帐,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出去。立于轿辇铉台之上,她看到那如此熟悉着的万众伏地叩首的场面,而巍峨耸立在冉冉白雪中的,只有参天的华盖和身后彩饰罗华而不失庄严的赤缎宏阔轿辇。
这场景仿如一个时辰前的情景重现,却又仿佛前世,隔了万丈之远……只是换了个视角,换了个身份………却又不禁恍然想起她,不知内心又多了几许歉几许悔......
其余的,便什么都看不见了。绛红盖头遮挡了大多的视野,低垂着眼帘仅可见的,便只有四处伏地恭候的仆人和脚下饰着彩缎的木阶。
拖着绵长的赤锦娟摆,若离由嬷嬷搀扶着徒步行进将军府,升至正堂。
一路上,那盖头……但不容否认,这确是一处好风景!
远远的,她站定。手中被轻轻附上一道一丈多长的红绸,那边缘沾了甜酒酿,还依稀散发着醇美甘甜的酒香。
她知道,这绵绵绛色绸缎的另一端,在他手中。
她的目光透过盖头上半透明的红绸纱缎望向那端,只依稀一个人影,披玄衣,着玄冠,依旧是他素日庄严肃穆的装扮……只手中轻轻握着赤染绸缎。
不知内心是怎样的异动,有一丝紧张,又有一丝娇羞,有一丝迟疑,又有一丝企盼。
手中锦缎的中间此时正松松垮垮地搭在三五个礼官手中。依礼节,待一刻女官颂词完毕之后,彩缎不可落地,否则象征非吉。
若离思着,自己与秦陌寒这场阴差阳错的莫名姻缘,且是谁先主动拉近,便是谁先认了输………但依他淡然冷漠的性格,定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乎和示弱,她更不相信他会主动度绸,将自己一步步牵过去!--更何况,在他心中,这盖头下的,恐怕到现在都以为是楚樱!
不知觉想着,仕女已颂辞毕,在五人同时落臂的一霎那,果不其然,他仍低垂着手臂丝毫未用力,眼看着悠长的红绸在纷纷白雪中飘然而落,她顿时管不了许多!立时轻度着纤纤玉手,沿着绛红色的“姻缘锦”,一步步向着他徐徐翩翩而去!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身为圣女,竟然能够原谅他故意当众给自己难堪,竟然在众人面前出着洋相,委曲求全地维系着这场姻缘礼节的完整圆满?!
他亦太过分了些!这种事岂有新妇主动的?普通人家尚且不容如此混闹,何况自己还是圣女?!毕竟除了少数几人,众人皆知道这其中已是圣女本尊了……无论现下他心中如何想,这下的终究竟是自己的脸........
她的敏锐让她瞬间感觉到他出于惊异抬眼向自己射出尖锐的目光,她感觉到身旁女俾们窃窃私语地悄声娇笑,顿觉颜面尽失,无所遁形。
不过所幸自己心中知道,此番他有意落了颜面的是楚樱,而非针对自己。只希望当他发现是自己后,会稍稍照顾些颜面,而非计求许多过往........
她轻轻换着手度着红绸,脚下的步伐始终未停。红绸平稳地悬于半空,在她沙沙的踱步声中渐渐变短、变直......
他始终未用力,那种漠然像是一种威胁、又似一种鄙视,似一种警告、又似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她不禁怀疑,若一切顺遂,自己当初决定将楚樱嫁来到底是对是错………甚至有一刻,她真正庆幸!…………庆幸现在经历这一切的,不是楚樱。
正如斯琪萨所说,她、她、她们 --与自己不同。自己并非怀揣深情而来,有些东西自可以当作过眼云烟不再计较,甚至这整个婚仪对自己而言都无足轻重,这只是自己借以成为将军夫人的筹码和必经的规程,甚至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便尽数忘却了……但她们不同。她们有所愿、有所盼、有所希冀,亦有所在意、有所牵绊。她们会为他的鄙夷而神伤,会为他的漠视而失落........
若离有时庆幸自己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独立感,这份感觉让自己有安全感,但有时却好孤独……却似乎少了什么、本该有却一直得不到的什么…...
渐渐近了,透过半透明的红绡纱,她依稀望见他的面颜,左脸带着半张满是交错划痕的沉金假面 --正是自己送他的假面!--虽知他如今委身迎的是楚樱,若离心中还是隐隐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波澜。
依着礼仪,她一直移步至他面前,手中的红绸也只剩了一掌长短,她却始终低垂着头蒙着红纱再未瞧他一眼,也未留机会再让他瞧自己一眼。
不知为何,身临这一抹绛红,竟有些娇羞。
不知为何,预设的理智在这一刻全都抛到脑后。
不知为何,却有些心动,
有些为反悔回来而庆幸...
这场婚仪,或许已然在不经意间悄悄超出了自己之前所认为的原有意义,或许自己的心理太过软弱,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认真起来,已经在不经意间足足骗了自己!
也或许,本就是这种心理在隐隐作怪!本就是它每次都能原谅他的可憎!本就是它在让自己莫名希冀着什么,从而在最后决定之时隐隐作祟、成功地弃了大好的前程弃了大哥骗着自己回来!又在冥冥中牵着自己走上了原本的轨迹….
正想着,忽觉手中红绸那端的力道向旁侧牵过去。正恍惚,她未站稳,正欲向前扑倒下去,他顿时扼住了她的小臂,待她站稳他便收了手,微微侧目颔首致意。
幸而她的动作亦不大,未引过多注意,可这仿如昨日重现的轻微举动和寒夜掌心的温度却似刻印在手臂,渐渐流入心田,唤起了那日在军营中的记忆。
他正欲再次抬步,依着礼仪以手中红锦将她牵入正堂,见她隔着半透明的头纱抬眸望他,虽看不甚清,却只见赤焰般的飘渺摇曳着的彩寰后面,那清丽脱俗的五官依稀涟涟……但唯一清晰的,是那放着异彩的瞳--那此时充满热忱和期盼又充满犹疑和不安.......
忽然,他放下绫缎覆上了她的手!随着那缎角飘飞落地,她错愕地感受着顿时裹覆整个手掌的暖意向全身袭来!
一时间,众人一片轻悄哗然。
一时间,仿如麻痹了一般,任由他牵着迈进正堂………一时间,脑中突然无了一切办法,只能听之任
之……内心顿时充满了异样的幸福和感动,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如此热情,但自己对这种热情却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也或许,自己还没习惯、甚至还没体会过招架他的善意、他的柔情、他的深情…….
脸上烧的滚烫,脑中顿时放空,无了一切杂念,她顾不得多想这份恩典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楚樱,也顾不得犹豫什么嫉妒什么迟疑什么,只静静地感受着他残余着战争老茧的手中传来的坚硬而不失呵护的力道……那紧紧裹裹的温暖很沉稳,令人心安…...
那仿佛在言:
--此生,
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