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陌寒--
自己必须要嫁!
她未喝止,任由着仁立带领众人一遍遍施压。幸而有仁立挡在自己前面代自己发声,否则若让自己亲力亲为,未出口便已理屈,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有没有颜面说出这话....…
过了一刻,大监欲再呼。
霎那间,几乎与他的声音同时出口的--是那辇中传出的一声低沉悠然的回响:
“落。”
虽合着大监的起呼之声,声音也小得几近飘忽,但其份量之重却似压倒了一切--若离足足听清了!众人皆听清了!
--那是去除了平日的浮躁,加了层叠的深沉和冷静的低沉幽语!那是已认清了现实被逼无奈却又不甘认命的压抑怒吼!那是失落了一切背叛了一切、却仍抱有希望挽回一切的殷切诉求!………不是怨,不是恨,而是深深的仇视!是恨之入骨而终将报复的血海深仇!
若离不知这和她的母妃沉尸湖底有几重关系,与现时自己当众辱她颜面有几重关系,与自己食言抢了秦陌寒又有几重关系……只觉一直以来,由于秦陌寒横在中间,不管枫若青是否真正明白当年的事情真相、是否怀疑过这与母后毫无关系,她却始终没有哪怕一刻真正原谅过自己!--或许,正因了秦陌寒,她的潜意识不断告诉她自己.…...不能原谅!不值得原谅!
而自己………始终是、也只能是她的夙敌。
仁立恐再生嫌隙,得了辇中人的准许,便立即挥拂落辇。
辇已落地多时,其中却仍无声响。
心脉随着寂静的红灯夜烛恍惚的光影幽幽跳动,若离望着寂静如沉睡在雪中的红辇,微微张了张嘴,却一时恍惚,说不出一句话。
或许,尽管他人皆不知,究竟为何事已至此她却拒不相让,自己却能完全理解……他们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惊骇,多少不明不白,多少伤害………自己却竟然明了……
她忽然心软了……
忽然怀疑自己该不该逼她......
她沉默了,
不知如此是对是错。
“请--!堕--!”
太监再请,跪伏于冰凉雪地的众人继而跟随连呼三声。
辇中仍无响应,只留了饰辇的修长红绫狂舞在飞雪中。
仁立见枫若青此番因了一时激愤,竟有意与天下为敌,更不知她那冲动的性格接下来会平白惹出什么事端,便欲近前相劝。他将将起身,手刚触及辇帘,却闻若离发了话:
“请赐让!”
甚为豪壮,响彻宫巷。
--此呼是为他。
她知道,枫若青此番在气头上,仁立若率先在“请堕”时起身越了矩,再加上决定将婚辇落在半路辱上加辱,他很可能成为枫若青的眼中钉肉中刺,之后的命运可想而知……虽然与他无其交集,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刚才维护颜面帮了自己,至少自己不愿再看到大监曲彷的悲剧重演……
仁立会意,连忙撤回身跪在原地,伏下身,与众人平齐。
过了半晌,仍无动静,若离无了他法,话既已出,便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请赐让!”
她呼得更大声,她知道自己在逼迫她,甚至在刻意为难她………但自己已无退路..……为了国家、为了大哥、为了想要达成的一切--必须牺牲她!
仁立见无回应,便推波助澜跟着呼喝,在众人齐齐山呼“请让”之时,若离不知不觉………早已泪目。
她相信,辇中人亦与她一同潸然泪下……
半晌,她泪眼婆娑,深吸一口气,正欲再呼,只见枫若青徐徐掀开帘布从辇内走出。
一袭隽长的赤衣莹珠链缀,遍身配以仅圣女方持的各色耀饰在漫巷的红灯映射下熠熠生辉,凤冠流苏随着萧瑟的夜风在飘雪中荡漾……这一切的殊荣在一刻前尽皆是畅意与惊喜,一刻后却是讽刺与空落落的心声……
她挺立在车辇悬台上,身旁环围着密密麻麻的仆人磅礴的队列数里俯首伏地,仿佛站在凌空殿阶之上,受千人仰视、万人朝拜。
从那个高悬的视角,她俯瞰着一切--她仿如看到了父皇每日在大殿的凌云阶上看到的景象,切身感受到对么渺小,一切都不足为惧!--包括面前不远处大雪中孤身站在巷口的枫若离--
她亦是如此渺小,为何一句话便逼自己下了辇?!
她形单影只,凭什么仅凭一袭红纱便让自己堕入深谷走投无路?!
她与自己同为契凌公主,为何她的一念之差就能将错就错?!为何她一句肆意妄为的苛索便能召集万众附和?!为何她的婚姻引得父皇、番骁、大哥、秦陌寒和肖煜、齐振六人奋力相争、而自己却只能受人馈赠、听由他人夺舍?!
她与自己同样依恋母亲,凭什么她的母亲死后可以永世成为契凌王后,而自己母妃却只能葬身湖底、随时间的流逝销声匿迹?!
她与自己同有深爱的人,凭什么枫启然能够不问缘由牺牲一切带她出宫?凭什么对自己深爱的人…………她无论对与错说夺就夺?!
她的目光不觉充斥着深沉的怨怼 --那种超脱言语、发自内心深处的恨意笼罩了整个宫巷,在雪光纷飞的红灯墙影中凝滞。她望着若离,眼中却无了方才在辇中的尖锐犀利,却是已恨到麻痹,以至不曾泛起内心的任何波澜,只希望永世再不相见……
她冷静淡然地优雅下了辇,仁立上前搀扶,未等触及便被她反手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回原地。
她昂首挺立,优雅、清高、孤傲………如出水的莲,如将逝的仙………不堕风尘,不染尘埃……
像纷纷白雪中滴血的腊梅,红得似火,愈燃愈烈……
这是自己的大婚!!!
--雪中的大婚。
多美?!
一挽绛砂,红箩宫巷,千人喝拜,万人景仰………
多美!
不能让一些莫名的人沾染了这红妆、亵渎了这份幸运.......
他们不值得……不值得自己伤心,更不值得自己忏悔!
她更不值得。
清冷苍白的孤面上无任何表情,
亦无任何泪光。
她直视着她的马儿,徐徐漫步走来......
她走过她,
始终没有瞧她一眼。
在她身后,
那血红的罗莎….…
未曾犹豫,
一跃上马。
在洋洋洒洒的飘雪中...…
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