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中,大哥那素来深沉而温柔的眼神似能化解一切的不快,和他在一起不必过多猜测,不必提心吊胆………却不知在此时为何、为何却似从来未认识过!
“他自谓掌控一切……自谓料事如神……千算万算却未算准我们的圣女殿下在殿堂上将番锦和我这个夫人收监之后、还自编自演地上了一出自认非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发出疯狂而凌厉的笑声,仿如被压抑了许久而爆发出的欣喜与自由,又仿佛脱离了控制与束缚而看到敌人上钩的狂放野兽。
或是……真正压抑她的……不是肖晴落!而是父皇!?
--那个永远无法被她威胁到的人!
由此,她只能忍气吞声一世,以致此时恨意入骨、离间自己父女反目,但求心满意足!
若离不敢再猜下去......
她的敏感让她从一开始就只相信自己!无端相信着自己的直觉,相信着自己的感知………而如今……当事实证明一切都是错的、一切都不足以信任依赖………她却不知该信何人?信何话?就连自己的臆测,都变得如此凌乱、如此虚妄飘渺…
“他更没料到的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公主在大殿所言!!!
句--!句--!属--!实!!!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更加狂妄,仿如今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在生时看到契凌王落败不堪,看到自己和父皇反目操戈。
若离的心不禁猛地一沉,她甚至预料到祁兰接下来的话。
“离显来宫中两月便怀了三个月的胎!任哪个有本事的都辨不出来是何时怀的!以陛下多疑的性格,普通的孩子就早该死于腹中了……但你不同!……”她顿了下,直直盯着若离错愕惊诧的双眸。
“你是圣女!枫启然抢你、秦陌寒抢你、番骁抢你、肖煜抢你……至于我们的陛下……他--要的……”她扬起脸望向那西斜的光束,眼神中尽显失落与怅惘,或还夹杂些妒意:
“始终不是一个公主....…”
“而是……”她的唇有些颤抖,“一个能够与他平起平坐、并肩作战的圣女!!!”
“就像你母后一样………”
倏然间,若离不知是何滋味,内心深处忽生一阵难安的酸楚。一直如此信任着那个小时候可以一同嬉戏一同玩耍的慈爱的父皇!
她不能接受他竟借了母后之腹生出自己、只为囚禁自己一生来满足他的霸业!
她害怕!害怕父皇借由自己误打误撞在大殿上当着众臣的面言出的所谓“事实”将自己纳入后宫!害怕后宫中挡不住的谣言和肆意猜度又一次如惊涛骇浪般风起云涌!
--毕竟事已至此,这是父皇能够永远留住自己这个“圣女”的唯一方法。
“十…...十月怀胎…….难……难免疏漏……”她的声音已开始颤抖。她不知事实已定、自己还要狡辩什么,却不甘心相信这所谓的事实……不过的确,自己是圣女之子,胎中迹象本就与常人不同,单凭这一点异常的确无法断定自己与父皇并无血缘。
“公主虽常年不在宫中,但定知这天下之规!永生花圣女天下独一。忠,可兴天下;反,则亡天下。遵天命,禁与君王配。否,则后嗣折,天下将永无圣女!……但公主小殿下!您不是活的好好的
么?”她轻蔑一笑,用嘲讽的眼神乜斜挑逗着若离。
她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自己未夭折,足足说明母后所配之人并非皇族!更不可能是父皇!
但这所谓“天命”…...
又有几分是真?几分可信?!
她不禁惊异于自己竟由于不甘相信这即成的事实、开始怀疑这天下人尽皆信奉的神旨!
她多么希望这所谓的“天命”只是天下人口口相传的谣言!这样,自己可以安心地做回受尽父皇荣宠的七公主,可以安心享受那份来源于血缘的理所当然的慈爱与关怀!
但现在细细想来,父皇的每一次举动--那寿宴初见时将自己抬上母后的高位、那在朝廷的事上仍如此在意自己的想法,仅凭一只手帕就断定自己偏向枫泾、那犹豫之后仍准许了自己进入机关阁、那眼见自己佩戴血玉却仿若无睹、那借了御辇送自己去祁连宫、自己在殿前出言不逊后那只有气忿却无一丝惊异的神情……..无一不在印证着祁兰的话!他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地给足了自己堪比母后却胜似母后的荣宠!
而这份荣宠,自己实在担不起!不敢、也不愿担起!
如今自己只能赌!赌这所谓的“天命”是假!
若真赌不过,若自己真非皇戚,若父皇也执意如此,自己倒宁愿在十八岁之前一死了之顺遂了这所谓的“天命”!也还自己以皇室血亲的清白!只是……她仍抱一丝侥幸的希望……无端相信着这片侥幸…..….
祁兰夫人总是能给人“惊喜”,却不知如今自己来找她究竟是祸是福,是悲是喜………若离只觉她让自己明白:这宫中处处心怀鬼胎、处心积虑算计;让自己清晰:躲得再远、天命也注定自己早已入局!
但她的话.....她并非完全相信!这个女人藏的太深,她说的每句话必有她的目的!她没理由告诉自己这些!她作为深处偏远宫苑的夫人、也没理由知道这些!
“我……如何………相信你?”若离的声音开始颤抖,嗓子哽咽沙哑到说不出话。那石壁顶端的窗棂间透入西斜的火红炎光,渐渐移至二人身处的墙角,为她眼中满噙着的泪水镀上一层赤焰。
祁兰犹豫了。
许久………她平淡而言:“公主可以不信我。”她站起身,仍迎着那束赤红的光,斑斓的飞尘环绕着她仿如仙境--
一切都如初见……
时间静止在这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的一切令人忽生错觉……
始于此,归于此..……
方进来时,她也如这般模样,仿如天使般的迎着光……
仿如一切都不曾发生。。
一切只是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胜似真实的恶梦
梦醒仍见那天使迎着光,扬着洁白无瑕的翼,满足地感受逃脱牢笼的自由.......
但明明.……….这阳光已移了位、变了色.......
--若无这些,一切皆如初始那般,借着这宁静、自己骗自己一场梦境......
该多好!?
忽地一阵兵甲急匆匆的嘈杂声。石门顿时“轰”地打开,三五个壮硕魁梧的甲胄齐齐跪地行礼,其中一人言:“陛下命七公主离开!臣等得罪了!”说完两个人不由分说便上前一人一边架起若离便往外走。若离此时心绪不定,手中又没武器,怎敌得过这些武艺高强之人?但她还有事情要问!她若得不到方才那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足可凭着直觉权当今日只是一场梦!
但分明这梦境告诉自己:
直觉是最容易骗人、毁人、杀人的东西!
她要求证这场梦是否真实!“你们放手!你们放手!放手!!!”若离嚎叫着,几乎哭出来.......
在石门被生硬关上的一瞬间!透过那愈渐变小的缝隙
.…..…她看到!
--那赤焰下的洁白突然转身朝自己奔来!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祁兰似乎用尽了毕生之力嘶吼着。
石门最终“轰”地一声关上,两边之人便也再听不见对方声响。
“你们放手!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的匕首落在里面了!让我进去!!“若离涨红了脸、梨花带雨,胡乱拍打着石门,却终无法打开。
她有预感!恐惧的预感!
虽不知将发生何事,却忽生一阵莫名的悲哀……
她沿着昏暗的长廊走出去,旁边铁栏中仍似午时般鬼魂的哀嚎。她垂着头凝视着脚尖细数着自己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仿如每一步都是自己对祁兰的猜度……
一件、两件、三件.......
采菊、江允、大监、三哥........
她最终正如自己所测!--
在最后一刻,她回答了自己所有心中的疑问!!!
根本不必怀疑她为何知道颇多、本事颇多...
那一句“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足足证明--
她--
……终究是父皇的傀儡!!!
只是不知....这傀儡的金丝线....到底控制了她几何?若是完全左右了她……那三哥回来的事、帮他的人!那初访祁连宫时祁兰曾经透露给自己的关于母后的一切消息!那以采菊性命、大监性命的威逼!那来自祁兰的大殿上摆出的三重证据!那自己在大殿上自编自演的一场闹剧!………却皆成了笑柄,皆是他早已安排的戏!??
三哥为命而争搏、最终集众人之力得以逃脱会不会终究是他施舍了一条生命!?采菊和大监会不会从一开始在他那里就注定是死棋!?而借自己之手杀了番锦、惹怒番骁、扰了番北与大哥的联姻、甚至假借铲除肖晴落的希望诱骗祁兰、将这个亟待玩腻的木偶经由自己的手送入牢狱、继而是冷宫蹉跎一生………是否也皆是他的算计!?
若离不禁惊异...…
一直以来,自己在跟谁斗?
一个木偶吗?
...…他吗?
而她身后牵线的人……自己纵有千般本事、又如何能斗得过!?
他早已掌握了全局,布置了全局!自己就如一颗棋子般,今生的使命便是随着他的意志在这有限的四方天地中一搅风云!?
若她果真是父皇的傀儡,自己又应该相信她做的事、说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哪些是她由心而发做的事说的话、哪些又是傀儡说的话?
若离忽生一个更令人恐惧的念想:
今日的她........
会不会仍是--
一具毫无思想的木偶在说话!?
???
忽然经历过的一切都仿如幻境!那么不真实、那么空虚……如今却已辨不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遭人算计……哪些又是冥冥中的“注定”......
不知不觉她已走出了天牢。
忽然明亮的世界仿如大梦初觉。
走了几步,忽望见一众人字形的鸿雁飞过,远处高耸入天的钟塔上似有一众人影接近那鸣钟。她瞬间反射性地联想到那落在里面的匕首!那几个在自己走后仍留在石室内的壮汉!那祁兰最终向自己扑来时从未见过的渴求的眼神!以及石门关闭后自己无端生出的恐惧预感 --那是父皇对自己违抗圣旨执意进入天牢与祁兰相会的警告!!!
她猛地转身往回跑去!
可刚转过身-
身后的远方.....
传来三声丧钟清脆明晰的幽幽鸣响.......
仿如一下下重锤在心中......
她伫立在天牢回廊的那片黑暗前......
那片夕阳赤涩的光晕下,轻眨下眼,两行清泪顺着柔美清冷的面颊滑下.....
她静静闭合双眼,
眼前的那片黑暗处:
她…...!
一袭素纱
似天使般
清冷绝代胜似天骄
神秘悠然尽显风华
她徐徐走出来,
胸前插着自己留下的雕痕匕首......
鲜血在洁白无瑕的衣裙上绽开皑皑白雪间的梅花.….…
若离不由自主迎着她走去……
而她--
仿如未见。
仍直视着前方……静静走着.....
仿佛初次见面时那端庄清秀的模样
她走着……走着.……
她似一阵风般穿过她!!!
仍静静走着...…
她倏然转身,目送那仙人的背影......
夕阳下........
热烈的阳光衬得在风中飘然的裙摆一片血红
她走远了……
渐渐淡了……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若离的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浅笑
终于....…!
她终于得以惬意地大方享受这一方天地!
得以去呼吸宫墙外夹杂着糯米糕清香的新鲜空气!
眼前的一切….
似都清了、淡了……
只那钟鸣的悠长延音响彻宫巷.......
渐渐地,也清了、淡了
无了。
鸣音消逝后,一切归于平静……
仿如一切都未曾发生
与以往..…
--那曾经如此熟悉着的以往
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