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从没见过骆履元如此大胆,杜红线冷哼一声,迅速将脸扭到了一旁。
胡子曰却假装没看见自家外甥女的反应和骆履元的小动作,也将酒盏里的酒干了,随即,目光快速转向了陈元敬。
“我们两个,家中已经给拿了主意,准备在朝廷封赏过后,想办法补长安或者洛阳附近的实缺,无论文武。”不想让胡子曰太劳碌,陈远敬和李思邈双双举杯,向胡子曰交底儿。
“那就好,那就好。”听闻二人家中已经做出了安排,胡子曰顿时就放了心。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给二人碰了碰,再度笑着一饮而尽。
“我还是跟子明在一起,不管他留在瀚海都护府,还是回长安。”杜七艺忽然迅速举起酒杯,满脸豪迈地宣布。
他是胡子曰的外甥,原本可以跟对方慢慢核计,不需要在今晚酒宴上,就当着众人的面儿做出决定。然而,他之所以抢着说出来,就是为了先将生米煮成熟饭,以免舅舅想法跟自己不一致。
“咳咳,咳咳,你,你倒是出息了!”胡子曰差点没被酒水呛到,放下酒盏咳嗽了几声,才看着杜七艺,满脸幽怨地点评。
不看,还没啥感觉。一看,赫然发现,自家外甥已经跟自己一样高了。原本稚嫩的面孔,早已被塞外的寒风吹得如石头表面一样粗糙,原本干净的嘴唇附近,也长出了一圈淡黑色的胡须。
外甥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义薄云天的男子汉。光凭着这一项,此番塞外之行,就不算白跑。
“随你,儿大不由爷。”脸上的幽怨迅速变成了欣慰,胡子曰笑着给自己续满了酒杯,“反正,你今后自己小心。另外,少掺和皇家的事情,听到什么风声,宁愿辞职回家,也别火中取栗!”
“舅舅放心,我省得!”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自家舅舅的关,杜七艺喜出望外,举起酒盏,跟胡子曰轻轻相碰。
胡子曰笑着将酒水喝干,带着几分期许,用手拍打姜简的肩膀,“你呢,子明,按理说,你的事情,轮不到我操心。你官职如今比我高,你父亲留下来的人脉,如今也有资格用上一用了。不过,听叔一句话,别回长安,更别去禁军。你还年青,不值得。战场上的敌人容易看清楚,长安城里头,你很难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本以为,姜简听了自己的话之后,能够给自己一个确定答案。谁料,后者却好半晌都没有做出回应。
“子明,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还是酒喝急了?”骆履元心细,望着姜简的脸,低声询问。
“没,没事!”姜简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胡大叔。我,我进城之后,还没跟父亲的同僚们联系,也不确定他们会帮我。”
放下酒杯,深吸了一口气,他将面孔转向胡子曰和杜七艺,郑重而认真地解释,“我没想好,到底怎么办。七艺,你如果有了好去处,就别等我。胡大叔,给我点儿时间,让我仔细想想。我原来一心想着报仇,根本没指望能够活着回来。如今平安回来了,我这几天反而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不知到该干点儿啥。我酒量浅,就不扫大家的兴了,先回家里安顿一下。我和姐姐都好久没回来,下人们偷懒,书房和卧室的墙壁都发了霉。”
说罢,站起身,郑重向大伙告辞。然后快步出了门,不多时,就与菊花青一道消失在夜幕之中。
“子明今天心思很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么?”胡子曰起身相送,看着姜简跳上了马背之后,向身边杜七艺求证。
“我不太清楚。”杜七艺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会儿,直到返回了酒桌旁,才低声回应,“我今天进城比他早。他当时跟薛仁贵两个被高都护召去议事,就没跟我一起进城。”
“估计是他阿姐留在瀚海都护府的事情吧!他阻止不了,又舍不得,所以在回来的这一路上心里头都不痛快。”杜红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在旁边小声插嘴。
“应该不是,子明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肯定不愿意看着阿姐孤独终老。婆润虽然年纪比阿姐小了一些,但是对阿姐一片赤诚。”陈元敬摇了摇头,低声反驳。
“那我就不知道了。”杜红线最近的性格,比先前温柔了许多,笑了笑,不再说话,只管偷偷用鞋子在桌子底下踩骆履元的脚尖儿。
“嘶——”骆履元吃痛,立刻从“隐身”状态恢复了正常。先快速回忆了一下众人正在讨论什么,随即皱着眉头说道,“应该是跟右仆射崔敦礼有关系吧。今天中午回城之前,我去跟他告假,看到崔敦礼跟他前后脚从大帐里走出来。当时他们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崔敦礼,那老匹夫找他做什么?”胡子曰一愣,立刻警觉地竖起了双眉。
崔敦礼如今贵为右仆射(右宰相),专程到军营里找姜简,肯定不会是为了叙旧。而押解俘虏横穿长安并前往昭陵献俘之事,自有高侃这个主帅来负责,按道理,也轮不到姜简来越俎代庖。
“如果崔敦礼找子明,应该是确认对大伙封赏诸事。大伙心里头都清楚,瀚海营这路人马,名义主帅是婆润,实际上却是子明。所以,朝廷在献俘结束之后,该如何封赏有功将士,崔敦礼肯定会跟子明通个气儿。以免有人君前失仪。”杜七艺做了一年多的瀚海都护府长史,政务方面进步神速,听骆履元说崔敦礼来过军营,立刻将此人与姜简会面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是光是为了封赏的话,以子明的涵养,应该不至于跟姓崔的起争执。”胡子曰想了想,迅速摇头,“更何况,封赏的事情,朝廷早就有了决断,姓崔的只是负责过来通气儿。”
“如果不是为了封赏,那就是因为对车鼻可汗的处置了。”杜七艺的眉头瞬间骤紧,脸色也迅速变得阴沉,“我听说,朝廷不打算处死车鼻可汗。而子明当初出塞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姐夫讨还公道。”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当初姐夫被车鼻可汗害死的消息传到长安,就是这个崔敦礼,到阿姐家,打着安抚的名义,强逼着阿姐息事宁人!”杜红线立刻想起当初在韩府的经历,两条柳眉如匕首一样竖起,怒气也瞬间涌了满脸。“幸亏子明没听他的。要不然,朝廷估计现在还在犹豫该不该出兵平叛呢!”
“不可能,车鼻可汗罪无可恕。崔敦礼虽然贵为右仆射,却跟此人非亲非故,没必要拼着坏了名声的风险,保下此人性命。”胡子曰无法相信杜七艺的推断,皱着眉头继续连连摇头。“先皇当年留下颉利可汗,是因为草原上还有许多突厥人在观望。如今突厥人在金微山的祖庭,都被咱们给端掉了……”
话说到一半儿,他却突然没了信心,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一声长叹。“唉——”
“唉——”杜七艺、骆履元、陈远敬、李思邈等人,也跟着长长叹气。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姜简解决掉眼前的难题。
远在漠北之时,大唐是众人心中的完美国度,也是支撑众人舍命作战的力量之源。众人心中只记得大唐的好,并且以作为唐人而骄傲。
而回到长安,众人却赫然发现,完美其实只存在于大伙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