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长孙无忌竟然不希望他在父亲的陵墓前,宣布将车鼻可汗处以极刑。而是劝他封车鼻可汗一个官职,将此人圈养在长安城内,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太尉,朕明白你的意思。万一将来漠北再有其他突厥人闹事,便将车鼻可汗放出去撕咬一番。”尽管心里头感觉不是很舒服,李治仍旧非常礼貌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可如果朕放过他,岂不是对被杀的使团上下太不公平?”
“陛下,做皇帝的,哪里能整天考虑什么公平不公平?”长孙无忌也是习惯了说一不二,立刻不屑地摇头冷笑,“陛下这会儿,应该考虑,如何处置阿史那斛勃,才对大唐最有利。死去的人毕竟活不过来,而日后,陛下还需要阿史那斛勃的儿子坐镇金微山!”
这话,说得可太像教训小孩子了。登时,李治心中就冒起了火星。然而,想到父亲去世之前对自己的叮嘱,他笑了笑,继续礼貌地回应,“可使团上下,毕竟是为了大唐而死,朕既然做了皇帝,就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而万一日后其他枭雄看到阿史那斛勃闹成这般仍旧不会被杀,也会对律法丧失了畏惧之心,争相效仿之。”
“陛下可以厚待失去使者和随从的家人,并派人晓之以理。”长孙无忌也迅速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态度有点生硬,笑着给李治出主意。“就好比两军交战,我方将士战死沙场再多,抓到了敌将之后,也不能因为他杀了我方将士就处以极刑。而是要考虑这个人是否对我方有用,杀了他和留下他,到底哪个选择对大唐更有利。”
“陛下,阿史那贺鲁虽然还没有正式造反,却已经派兵去救援过阿史那斛勃。他的儿子,就在被我军阵斩的贼寇头目名单之内。”不希望看到李治与长孙无忌两个发生争执,崔敦礼想了想,主动在旁边补充,“杀了阿史那斛勃,阿史那贺鲁就知道自己没了退路,只会反得更快。而留下斛勃,阿史那贺鲁就会存了侥幸之心,日后陛下派兵征剿他之时,他和他麾下的将领,抵抗之心也未必太坚决……”
“为何不是阿史那贺鲁看到阿史那斛勃无论犯下多大的罪,都能逃得性命,反而会更坚定一条道走到黑呢?”李治迅速将头转向褚遂良,非常认真地向崔敦礼请教。
“微臣,微臣……”崔敦礼虽然能言善辩,反应速度却没那么快,说话立刻打起了磕巴,“微臣是从以前的旧例推断。先皇没杀突利可汗,才有许多突厥将领主动为大唐效力。先皇宽宥了颉利可汗,才有许多阿史那家族的人,拒绝响应阿史那斛勃的召唤,主动与其划清了界限,甚至向先皇请缨带兵讨伐之。”
‘可阿史那斛勃最终还是……’李治无法接受崔敦礼的诡辩,本能地想以车鼻可汗为例,来反驳对方。然而,话到了嘴边上,却又想起来,自家父亲去世之前已经主动承认了错误,作为儿子,自己不该揪住父亲的过失没完没了。于是,又快速改口,“可最终,还是有人辜负了父皇。”
“陛下,昔日诸葛武侯七擒七纵孟获,才使得南蛮永远归于蜀汉治下。而阿史那家族那么庞大,迄今为止,辜负圣恩的,只有斛勃和贺鲁两个。”褚遂良见崔敦礼好像不是李治的对手,果断接过了话头。
四个辅政大臣,已经有三个反对杀掉车鼻可汗为使团报仇,刚刚登上皇位的李治立刻犯了难,将目光求救般看向英国公李勣,征询对方的意见,“英公,你意下如何?”
“末将只是个武夫,不懂太多战场之外的事情。”英国公李勣拱手行礼,认真地解释,“末将刚才听了,觉得陛下和太尉的话,其实都有道理。如果陛下坚持要杀阿史那斛勃,末将就带兵前往塞上坐镇,无论谁敢造反,末将都提着他的头来见陛下。如果陛下要学诸葛武侯,七擒七纵,末将就训练士卒,以备不测便是。无论怎么选择,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陛下尽管一言而决。”
“嗯!”李治感觉大受鼓舞,却又开始犹豫,自己究竟遵从本心,还是遵从长孙无忌的意思更好。后者那句,“做皇帝的,哪能整天考虑什么公平不公平?”,虽然听得他心里头发堵,却未必不是出自肺腑。
“陛下如果想要替使团讨还公道,其实也未尝不可。老臣想方设法,尽快把阿史那羯盘陀也除掉,永绝后患便是!”见李治犹豫不决,长孙无忌又主动退了一步。
外甥已经是皇帝了,自己身为舅舅和辅政大臣,总不能仍旧事事都替他做主。此外,刚才自己坚持留阿史那斛勃性命,到底是完全为了大唐长远考虑,还是像妹夫生前说的那样,又意气用事了一回,长孙无忌心里头也不是太确定。
所以,干脆退上一步,让外甥自己做主吧。反正相关利害,自己和褚遂良等人都剖析过了。而此事,也的确像英国公所说的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依照太尉和左右仆射之见,暂且留下车鼻可汗的性命。”难得见到长孙无忌主动让步,李治反而觉得很不适应,再三权衡之后,强迫自己按照一个帝王的思维去考虑事情。“但是车鼻可汗身边的爪牙,一个都不能再留。”
“必须尽数杀之,以告慰使团上下在天之灵!”长孙无忌这次,没有反对李治的意见,而是果断表示赞同。
“高侃,薛仁贵、姜简和婆润等人,与国有功。”李治想了想,继续补充,“而父皇生前,亦说过,他们都是年青一代少见的将帅之才。”
他知道自己不处死车鼻可汗,谁会最失望。所以,真心地想要给予补偿。父皇那一代将领,已经凋零得所剩无几了,而自己还年青,必须有自己的卫国公和英国公,也需要有自己的程咬金。
“陛下可先着有司论众将之功,在献俘礼之后,召他们入宫,依照各自的功劳赐予官职和显爵。”仿佛能猜到李治在想什么,长孙无忌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最佳解决方案。
“那就有劳太尉,左右仆射和英国公了。”李治笑了笑,起身向四位辅政大臣交代。年青的脸上,写满了赤诚。
长孙无忌说得对,朕是大唐的皇帝,不是太子了。做太子时,可以考虑公平不公平,做皇帝时,就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
虽然,朕现在根本不像一个真正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