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父子相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他真正把我当他的儿子,哪怕只有一天时间。”沙钵罗显然被戳到了痛处,扯开嗓子高声自辩。年青的脸上,刹那间写满了愤懑与嘲弄。
“父汗怎么不拿你当儿子了?他不把你当儿子,会封你做特勤?会从小就请先生教你读书练武?会供着你吃,供着你穿,会拿出最好的战马,最漂亮的女人,和最锋利的兵器让你随便挑?”羯盘陀气得怒火上涌,质问的话如连珠箭般从嘴里射出。
沙钵罗看了他一眼,不屑跟他争论,只管迈开大步,加速走向可汗金帐。夜风呼啸着从东南方吹来,带着潮湿的水汽。要下雨了,羯盘陀警觉地抬起头,恰看到半空中有紫色的电蛇盘旋飞舞。
“轰隆——”一声炸雷,震得地面上下起伏。营地内,有棵环抱粗的老榆树被雷电击中,瞬间腾起了熊熊烈焰。
“该死!”羯盘陀气得大骂,却不清楚自己是该继续规劝沙钵罗,还是先过去查看火势。
又一阵夹着水汽的狂风忽然吹过,撕碎老榆树上的烈焰,将火星和火苗,瞬间扬出四五十步远。几座帐篷上立刻冒起了青烟,紧跟着,一辆正在运送草料的马车上,也隐约有红光闪动。
“嘘嘘嘘——”拉车的挽马受到惊吓,悲鸣着张开四蹄,横冲直撞。驾车的驭手拼命挥舞鞭子,却无法令挽马停住脚步。带着火星的草料,走一路洒一路,转眼间,就令更多的帐篷上跳起了火苗。
“来人,快跟我去救火!”顾不上再调解弟弟与父亲之间的冲突,羯盘陀大喝一声,带头冲向了起火的老榆树和帐篷。
突厥人的帐篷都是毡子和木条搭建,只要被点燃,就很难扑灭。而营地之内,此刻还存放着为战争准备的大量粮草和很多去年劫掠所得的财物。一旦火势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救火,救火——”车鼻可汗的金帐之内,也有大批的官员和将领们叫喊着冲了出来,结伴扑向各处起火点
“救火,快救火!”四周围,无数狼骑响应。或者用木盆端来冷水,或者帮忙清理榆树周围的帐篷,以隔绝火焰的源头。
整个突厥祖庭,刹那间仿佛开了锅一般,到处都是赶来救火的身影。偏偏祖庭内水井有限,河流距离营地正门还有点远。结果,众人忙来忙去,打来的冷水,却根本不够用。反倒彼此之间互相干扰,令很多拎着木盆的人,根本挤不到水井附近,只能急得在半路上跳脚。
阿史那沙钵罗没有急着去帮忙,理智告诉他,救火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自己贸然冲过去,只会添乱。然而,身边往来穿梭的将领和官员们,又让他感觉自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咔嚓!”天空中又闪起一道紫色的电火,照得营地内一片惨白。“别扎堆儿,轮流去打水,大伙越挤,越不容易把水打到,还容易被雷劈!”沙钵罗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周围的袍泽发出提醒。
暴雨将至,火情其实没那么容易变成灾难。倒是天空中不停落下的闷雷,没准儿哪一下就又恰好砸入营地之内。届时,人聚集得越密,伤亡就会越惨重。
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常识,然而,四周围却没有人听得进去。即便距离他还不到三步远的官员和将领,也继续大喊大叫地向那棵因为雷击起火的老榆树靠近,脚步毫无停顿。
“轮流打水,大伙不要挤!小心被雷劈,大伙不要扎堆儿!”沙钵罗不甘心,使出全身力气又喊了两嗓子,仍旧未能起到任何效果。
摇了摇头,他不再多啰嗦。草原上,听到乌鸦叫往往意味着前方有尸体存在。所以人们普遍认为乌鸦的叫声会带来厄运,虽然乌鸦没有力量杀死任何比自己身体大的活物。如果接下来,营地内发生第二次雷击,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当做那只乌鸦。
不想添乱,又无法继续发出提醒的声音,忽然间,阿史那沙钵罗发现,自己彻底成了一名看客。
他看到贵族、官员和将领们,围在起火的榆树和帐篷周围,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叫。他看到狼骑们拎着沉重的木盆,没头苍蝇般四处跑来跑去。他看到大萨满邸兀与他的徒子徒孙们戴着青铜面具,在火光和闪电的照耀下,对着天空一边祈祷一边扭动身体。他看见几名受惊的战马悲鸣着从人群中冲过,将端着水盆的弟兄接二连三撞翻在地,头破血流……
火光和闪电轮替,将所有人身影照得忽明忽暗。看上去是那样的荒诞,又是那样的真实。
阿史那沙钵罗能够猜出许多人为何明明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仍旧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