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在锻炼太子呢,而太师和几位辅政大臣,就是最好的磨刀石。有陛下在后面盯着,太子即便输了,也不可能丢了大唐江山。而太子聪明且年轻,只要没失去斗志,肯定会越战越强,最后,将所有辅政大臣“踩于脚下”。
到那时,太子就会成长为一个头脑清晰且心智坚韧的帝王,文治和武功即便不如陛下,也不会差得太多。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暗地里给余校尉的家人赐些钱财或者田产,褒奖他对朕的忠心。其他事情,都不必管。”断断续续说了这么多,李世民的身体早就乏了,挥了下手,结束了今晚政务。
“臣,遵旨!”张阿难收起笑容,改了称呼,郑重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因为刚才太监和宫女们都主动选择了回避的缘故,随着张阿难的离去,寝殿顿时变得空空荡荡。李世民仍旧记得先前跟杨妃的约定,然而,却没有立刻喊门外当值的太监去宣杨妃。独自一人,缓缓地下了龙床,在寝殿内踱了几步,最终,停在了铜炉旁,将目光投向了通风用的火孔。
目光穿过火孔,他能看到木炭已经烧成了赤红色。表面没有任何烟雾,也没有任何火苗,却能不断涌起热浪,将银壶中的茶水,烧得噗噗作响。
“噗,噗,噗——”银壶中的茶汤沸腾,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
正在洗耳恭听三位辅政大臣“闲谈”的兵部侍郎柳奭愕然扭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听得太入神,竟然忘记了去掌控茶汤的火候。
而按照陆羽所著的《茶经》,水沸如珠,才能煮出茶的最佳滋味。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将茶汤给煮老了!
长身而起,他以最快速度将银壶提离铜炉。又迫不及待地准备向里边加入专门从梅花上收集起来并融化好的雪水。却苦于自己只有两只手,根本忙不过来。差一点儿,就将茶汤倒在众人的靴子上。
好在长孙家的仆人和书童们反应足够快,发现柳侍郎根本不懂得围炉煮茶的要领,果断冲过来帮忙。才避免了一场雅聚,直接闹得伤患满营。
待仆人和书童们,七手八脚将煮老的茶汤端到外边泼掉,又换上了新壶新水,重头再来,在场的三位辅政重臣,已经失去了谈兴。
碍着柳奭是太子妃的舅舅,向来又对自己恭敬有加,长孙无忌不便嘲笑他粗鄙,摇了摇头,笑着安慰,“无妨,无妨,此事都怪老夫有始无终。觉得围炉煮茶是一件雅事,就想着亲手来试试,却又有始无终,半途中转交给了你来接手。偏偏还忘记了,这些家什,如同常用的笔墨,总是用上几次才能熟悉。乍一接手,肯定诸多不顺。”
“也怪老夫,刚才就发现侍郎不精于茶道,却一时谈得兴起,没过去帮忙。”崔敦礼在人前,向来都是一个好好先生,笑着接过话头,将责任归咎于己身。
“品茶么,一两杯就够了。其实刚才水沸之后,柳侍郎根本没必要再管它。”褚遂良对自己人向来照顾,笑着在旁边补充。
他们三个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兵部侍郎柳奭愈发觉得尴尬。红着脸,扎煞着手,真恨不得能够将地面撕开一条缝隙,土遁而去。
“既然已经品过茶中三味,今日难得一聚,莫如咱们手谈两局?”见柳奭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长孙无忌干脆想办法分散大伙的注意力。
“崔某来挑战太师,柳侍郎去挑战中书令。咱们先捉对厮杀,胜者再继续一分高下!”崔敦礼是个棋迷,立刻兴致勃勃地响应。
兵部侍郎柳奭,却是个著名的臭棋篓子。赶紧收拾了一下心神,苦笑着向长孙无忌告辞,“在下棋艺比茶道还差,就不在太师面前献丑了。请准许在下先行告退,去兵部那边转上一转,免得有当值的小吏趁着过年偷懒!”
“嗯——”长孙无忌低声沉吟,随即,缓缓点头,“也罢,既然柳侍郎还有公务,老夫就不留你吃宵夜了。来人,唤大郎,让他替老夫送柳侍郎出府。”
大郎,指的是他的长子长孙冲。代替父亲送客,也是做足了礼数。然而,长孙冲此刻官拜秘书正监,爵拜上党郡公,还是大唐的驸马都尉,无论品级还是封爵,都比柳奭高出了一大截。后者哪里劳长孙冲的大驾,先态度坚决地辞谢了一番,然后带着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离去。
褚遂良与崔敦礼、长孙无忌一起,客气送到了书房门口。待看到柳奭身影出了中门,摇了摇头,小声在长孙无忌耳畔嘀咕,“太师怎么赏识起了此人?在下看他无论学识,心性,还是做事的能力,都差了许多火候。将来,恐怕会让太师失望。”
“是啊,他还是太子妃的舅舅。若是口风不紧,很多话,都会传到太子耳朵里。”崔敦礼也一改先前宽厚长者模样,皱着眉摇头,“若是如实而传还好,万一再传走了样,或者添油加醋一番,岂不是令太师与太子之间生了间隙?”
“老夫又有些口干了,回屋,咱们继续品茶!”长孙无忌却没有直接回答二人的疑问,转过身,笑着建议。
他先前所提议的“手谈”,原本就是给柳奭提供一个主动告辞的机会。此刻,既然柳奭已经识趣地离去,当然可以重新向银壶中放了茶粉,再品第二轮。
崔敦礼和褚遂良两个人闻听,欣然响应。三位辅政大臣,立刻返回书房之内,关了门,继续煮茶论道。
须臾,又一轮茶汤品罢,长孙无忌放下白瓷杯,主动给崔敦礼和褚遂良二人解惑,“正是因为柳侍郎是太子妃的亲舅舅,而且口风向来不紧,有些事,老夫才特地让他参与其中。如此,我等的很多谋划,太子那边才能很快知道前因后果。”
“这……”褚遂良和崔敦礼两个,被弄得满头雾水,双双紧皱起眉头低声沉吟。
早就知道二人不会理解自己这一手的巧妙,长孙无忌笑了笑,继续低声补充,“老夫和你们二位,都是赤心为国。虽然偶尔有些想法和对国事的处置,与太子的意愿相悖。这点,老夫可否说错。”
“的确如此,我等之心,日月可鉴!”
“下官始终未曾忘记,自己是大唐臣子!”
崔敦礼和褚遂良两人,当然不可能表示反对,双双迅速点头。
“所以,咱们就需要这个刘侍郎,做个中间人。”长孙无忌笑了笑,用银筷子夹起一块擦拭茶桌的湿布,轻轻堵在了银壶的口上,“譬如此壶,如果壶嘴堵得久了,水汽就能将壶盖儿给掀起来。而透了气儿,反而平安无事。”
说话间,壶盖已经被水汽吹动,开始啪啪作响。长孙无忌笑着用银筷子将湿布夹走,刹那间,一股白色的水汽从壶口喷涌而出,而壶盖儿却立刻恢复了原状。
“人都是有脾气的,在民间,亲生儿子,都儿大不由爷。更何况,太子早晚都会登上皇位。”长孙无忌叹了口气,笑着摇头,“老夫根本不怕柳侍郎向太子那边传话,反而怕他不传。他把一些必要的话传了过去,太子哪怕一时生气,将来熟悉了如何处理国事,也会慢慢明白咱们三个人的苦衷。若是不传,太子反而会把对咱们的不满憋在内心深处,时间久了,误会就永远解不开了!”
“太师英明!”没想到长孙无忌所谋如此深远,褚遂良和崔敦礼两个,坐直了身体,钦佩地拱手。
以长孙无忌的心智和手段,哪些话会落在柳奭耳朵里,哪些话不会,控制起来根本毫无难度!
这柳侍郎,站在棋盘之外,就已经成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