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直了,这是寝帐,不是中军,你不用老向我行礼。”车鼻可汗笑着拉住他的胳膊,将他的身体搀直,“本来这次,打算带着羯盘陀、陟苾和你,一起去看看中原的花花世界。却不小心,被婆润给缠到了现在。不过,能看到你们几个都成长起来,这一仗,本汗就打得值!”
“婆润那厮,就是仗着自己对周围的地形熟悉,跑得快罢了,根本不敢跟叔父交战。”伯克托里红着脸挥了下拳头,高声回应,“下次,等春暖花开之后,叔父如果再领军东征,侄儿一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给叔父,给叔父拿他的头盖骨做酒碗!”
“叔父记下了,叔父等着你!”车鼻可汗大笑,双手拍打托里的左右肩膀。
“侄儿定不辜负叔父的期待。”伯克托里双臂悄悄蓄力,以便车鼻可汗拍得更舒服。
“我相信你!”车鼻可汗嘉许地点头,随即,走到桌案旁,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冷奶茶,一边品,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你今天跟毒逯一道出去寻找那白袍唐将了?连续多日找不到那厮的踪迹,军中弟兄们可有怨言?
“有一些,但是不多,主要是丧气。一天天跑来跑去,却连那唐将的寒毛都没摸到一根儿。”伯克托里终究是阿史那家的男儿,从小耳濡目染,政治嗅觉非同一般的高。微微一愣之后,便认真地回应,“怨言也不是针对叔父您,而是毒逯。将士们都怪他不该逞能,在您面前将话说得那么满。”
车鼻可汗要的就是这个答案,端着奶茶又抿了几口,笑着摇头,“毒逯啊,本事是有一些的,就是有时候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高。那白袍唐将既然敢只带着区区两三百人就前来踏营,肯定事先做足了功课。他连谋划都不肯好好谋划,就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追,能追上对方才是怪事!”
“的确是白费力气,特别是今晚听说那唐将在白天之时,又袭击了一次军营之后,大伙都觉得毒逯太蠢,居然认为唐将会老老实实在昨天出现的方位等着他去抓。”伯克托里想了想,顺着车鼻可汗的话头回应。.
对方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叔叔,只要肯带着大伙班师回家,就值得他继续追随。换了别人做可汗,他未必会有眼下的地位和待遇。甚至还会因为是前一任可汗的侄儿,被新可汗百般提防。
“他不是蠢,而是太心急了。”对伯克托里的回答十分满意,车鼻可汗笑了笑,一语双关地点评。
“好在大汗明天就要拔营了。否则,他明天一大早请再请缨去追杀那白袍唐将,却找不到人愿意跟他一起去,该多尴尬?”伯克托里又想了想,小声补充。
“九个伯克呢,你敢保证没有一个人还愿意跟着他一路?”车鼻可汗的脸色忽然变得郑重,放下手里的奶茶,轻声问道。
“嗯——”伯克托里心中一凛,随即,缓缓点头,“侄儿不敢保证,但是,侄儿至少敢保证其中六个,包括侄儿自己在内,都会誓死追随大汗到底。”
“你不要那么紧张,什么誓死不誓死,叔父还没老到镇不住属下的时候!”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车鼻可汗忽然又展颜而笑,抬起手,再度轻拍伯克托里的肩膀,“行了,下去吧。记得通知所有伯克,明天祭祀完了狼神之后,就会拔营,让他们分头去安抚各自麾下的弟兄。”
“是!”伯克托里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俯身告辞。
待双脚终于都走出了寝帐之外,身体被夜风一吹,他才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汗流浃背。
太可怕了,他现在真的好生后悔,不该瞎替自家叔父操心。事实证明,自家叔父仍旧牢牢地掌握着军营里的一切动态,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住他老人家的眼睛和耳朵。
可以预见,当自己跟其他几位伯克通过气儿,告诉可汗决定明天下午就拔营的消息之后,众人的反应。也可以预见,叶护毒逯注定要白忙活一场,甚至很快就会被闲置起来,再也没机会独自领兵。
“如此,大伙就都能平平安安回家了吧!虽然,虽然有些对不起毒逯!”抬起头,对着夜空长吐了一口气,伯克托里在心中默默祈祷。
吐息凝结成白色的水雾,在星光和月光下,久久不散。
他没啥野心,即便有,也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实力上限在哪。所以,这辈子最大的目标,是做一个闲散的“设”,奉命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别部。然后关起门来,逍遥自在。
而想要实现这些目标,首先,他需要跟着大队人马,平安返回金微山下!
“的的,的的,的的……”就在伯克托里,憧憬着回到家中的美好生活之际,一串清晰的马蹄声,忽然直冲他的耳畔。
“敌袭——”伯克托里打了个哆嗦,迅速拔刀出鞘,倒退着靠向车鼻可汗的寝帐。
那个白袍唐将又来踏营了,该死,他还有完没完?!
事实证明,他完全错怪了人。
来的不是白袍唐将,而是几名自家斥候。带队的头目,人已经累得瘫在了马背上,却不等战马停稳脚步,就挣扎着滚鞍而下。。
“小心!”伯克托里知道军情紧急,迅速丢下刀,抢在斥候头目摔得头破血流之前,一把拉住了此人的胳膊。
“伯克,扶我,扶我去见大汗。快,快!”斥候头目没时间道谢,迈开双腿,跌跌撞撞朝寝帐中闯。
车鼻可汗的亲兵早已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冲过来搀扶。连拉带抬,转眼间,将此人送进了寝帐之内,还没来得及将门关好,就听此人喘息着汇报,“大汗,大汗,同罗部,同罗仆固部被,被唐军端了。姜简今天早晨亲自率兵杀进了仆固部……”
“天!”正准备避嫌离去的伯克托里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