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别,别杀我!别杀我!”乃蛮部新任可汗贺鲁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可汗醒醒,可汗醒醒!”大可敦萨仁和小可敦萨日娜双双被他吵醒,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胳膊,连声呼唤,“没事儿,没事儿,您做梦了,做梦了!”
“别,别杀我。别……”贺鲁喘息着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因为酒色过度而呈现灰白色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大可敦萨仁皱了皱眉,扭头朝着帐篷的外隔间高声吩咐,“来人,给可汗倒杯热奶茶来。都睡死了吗,听见可汗醒了都不进来伺候?”
“可汗,没事儿。梦是反的,反的!”小可敦萨日娜松开贺鲁的胳膊,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宛若在哄一个刚刚断奶的幼儿。
在她的努力安抚下,乃蛮部新任可汗贺鲁终于恢复了清醒。喘息着摇了摇头,讪讪地解释,“我刚才梦见了一群老虎,要吃我。我怎么打都打不完。”
“可汗,别怕!草原上没有老虎。老虎要到大鲜卑山那边才有!”大可敦萨仁笑了笑,柔声解释。(注:大鲜卑山是大兴安岭的古代称呼。)
“是啊,草原上没有老虎!”贺鲁喘息着点头,脸色却没比先前缓和多少。
草原上的确没有老虎,他刚才梦到的也不是老虎,而是他的兄长图南达。
他梦见图南达带着成千上万的兵马杀了回来,杀散了他的侍卫,杀光了他的支持者。他策马逃命,然而,无论逃向何处,图南达却总是出现在他的正前方,手里还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了,每一次,都能将他吓得冷汗淋漓。然而,他却没办法对任何人实话实说。
他现在是乃蛮部的可汗,狼群的狼王。全部落的三万男女老幼,都唯他马首是瞻。如果他将心中的软弱和恐惧,公之于众,接下来根本不需要图南达率兵打上门,身边就会有将领造反,挥刀割下他的脑袋。
“可汗,可敦,奶茶烧好了,请用茶。”两名侍女小跑着入内,一人手里拎着沉重的铜壶,另外一人用托盘托着三只铜碗和四小碟吃食。
乃蛮部实力平平,能控制区域有限。所以即便贵为可汗,贺鲁的日子也过得不怎么宽裕。大部分餐具都是木头雕制,宵夜的吃食,也只是肉干、奶酪、面点和晒干了的酸枣。
“嗯,放下吧!”贺鲁厌恶地皱了皱眉毛,沉声吩咐,肚子里生不出半点儿食欲。
比起加了盐巴和黄油的奶茶,他更喜欢酸甜可口的乌梅汁。比起干巴巴酸枣,他更喜香气四溢的蜜桔。
然而,无论是乌梅汁,还是蜜桔,都是中原特产,冬天时不可能在草原上出现。所以,他只能强忍住心中的厌恶,端起奶茶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倒。
“如果能将中原打下来,就有吃不完的美食,饮不完的乌梅浆,甚至在十二月,也能去江南避寒,欣赏四季常绿的风景……”
这是阿史那沙钵罗前一阵子,向他描述的美好生活,也是他最终下定决心,夺取可汗位置的缘由。
乃蛮部落,不应该被困在漠北这片苦寒之地。他们可以追随突厥南下中原,过上更好的生活。
而他这个可汗,也可以在中原南部四季如春的地方,分得一大片疆土。届时,美人,美酒,美食,还有花不完的金银绸布,全都会自动送上门来。(注:古代绸布可以做货币。)
黠戛斯人与突厥人一样,以狼为图腾。而狼群向来不需要考虑建设和生产,无论看上什么,冲上去抢便是最直接的获取办法。
以乃蛮部的实力,肯定打不过大唐任何一支府兵。想抢中原的地盘、美食、美酒和钱财,就必须追随在突厥人身后。
既然图南达在此事上犹豫不决,抢了他可汗之位便是!
换自己来做可汗,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不得不承认,贺鲁敢想,也敢干。只是,当顺利坐上了乃蛮部的可汗之位后,他却发现一切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阿史那沙钵罗的确答应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他,然而,乃蛮部跟车鼻可汗的势力范围,相距足足有两千多里远。突厥人的骑兵,想抵达他这里,得先突破大唐瀚海都护府的拦截。
部落的长老们,的确大部分都心向突厥。即便心里头还有别的想法,看了大萨满卡吉和长老也吞两个血流满地的模样,此刻也得把想法赶紧藏起来。问题是,长老们却不支持他扩充兵马,甚至连多交一些税来改善武备这样的政令,都要联手表示反对。
他母亲的确更愿意他来做可汗,可是,却要求他将几个舅舅和外甥,都委以重任。而他的舅舅和外甥们,要本事没本事,要威望没威望,除了喝酒赌博和打女人之外,别无所长。
他的确随时可以带领队伍南下去中原抢劫,不过,就凭乃蛮部目前这点兵马,恐怕没等看到长城,就已经被沿途中那些有心讨好大唐的部落杀得一个不剩。
他曾经攒了一肚子,可以让乃蛮部落迅速发展壮大的好主意。只是,能让长老们同意并支持施行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条。
……
认真算来,他这个可汗,除了抢到了前任可汗图南达的几个小可敦(侧妃)之外,几乎没捞到任何实际性的好处。并且,还得终日小心防范,图南达及其支持者们,哪天会里应外合,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便会心不在焉。只过了短短五六个弹指功夫,一碗奶茶,就被贺鲁给吞下了肚子。
侍女怕耽搁太久,惹他生气。赶紧又拎起铜壶,给他续上了第二碗。贺鲁心事重重地端起铜碗,又灌了自己两大口奶茶,忽然间又缓过了神,将头迅速扭向正在给他扭捏肩膀的小可敦萨日娜,皱着眉询问,“萨日娜,我让你写信给你父亲,邀请他过来做客,你写了吗?”
“已经送出去三天了。”小可敦萨日娜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回应,“我父亲的回应,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可汗您再耐心等等,我在信里,已经按您的吩咐,向父亲陈明了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