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今天就带着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来。”见士气可用,梯达古用力挥刀,随即,开始做具体战术布置,“等会儿我跟答印两个穿上铠甲,走在最前头,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其他人跟我们相隔一里远……”
四名斥候认真地点头,随即,再度去给战马喂料喂水。待战马吃饱喝足,又拿出肉干、奶豆腐和水袋,努力填饱自己的肚子。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的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整顿了一下铠甲和兵器,重新跳上马背,按照先前的调整分成前后两波,沿记忆中的道路,快速进入沼泽地。
因为地势相对低洼,水源充沛,沼泽地中灌木丛生,芦苇也长得极为茁壮。梯达古等人骑着马走进去,人和坐骑立刻被芦苇吞掉一大半儿,只能在芦苇顶部勉强露出一个脑袋,以辨认前方的道路。
而所谓道路,完全是牧羊人在枯水季节用脚探索出来的小径,宽度不超过一匹马,且崎岖蜿蜒,时断时续。若不是往年夏天时,为了抄近路,曾经多次在这片沼泽地里横穿而过,梯达古真的没有把握和勇气,活着从沼泽地里走出来。
连他这样的当地人,横穿沼泽时,都需要提心吊胆,避免一脚踩进沼泽地当中那些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烂泥坑,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很奇怪,到底是谁给了突厥斥候勇气,进入这片处处都是天然陷阱的死地?
不过,很快,他自己就找到了答案。前方三百步外一块可以供人和牲口休息的小沙洲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是库奇,乌纥的亲兵队正库奇。”瀚海都护府斥候伙长答印,也迅速认出了那个身影用极低的声音在梯达古耳畔叫嚷,“狗日的,他居然去给突厥狗带路。我前一段时间,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居然逃到了突厥狗那边!”
“不用故意压低声音,他应该已经看到了咱们,所以故意等在那里。”梯达古看了答印一眼,冷笑着摇头。随即,双脚踩着马镫,努力让自己的身体高出周围的芦苇更多,“库奇队正,好久不见了。你给突厥狗舔钩子,能吃饱么?”
后面两句,他故意扯开嗓子高喊,面孔对着三百步外的同族库奇,唯恐对方听不清楚。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牧奴!”库奇的胸甲外也跟突厥人一样,缝上了标志身份的黄羊皮,自然就不再把自己当做回纥人。冷笑着转过头,高声回应,“看样子跟着婆润拼死拼活,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么?不如投降,羯盘陀设那边,肯定会让你……”
“放屁,老子是有祖宗的人,不像你,是爷娘从草棵缝里头捡回来的。所以才有人养没人教,长大了四处乱认阿爷!”梯达古根本不给库奇劝降自己的机会,竖起了眼睛破口大骂。(注:草原上,某些身份见不得光的孩子,会被丢在草丛里。骂人从草棵缝里捡回来的,等同于骂对方是杂种。)
嘴上骂得很,他手和脚的动作也不慢。悄悄催促坐骑向对方靠近,同时快速准备羽箭和角弓。
“你没乱认阿爷?怎么你身上穿的是大唐甲胄?回纥汗庭,怎么又成了大唐瀚海都护府?”双方距离有点儿远,库奇想要拿下他又担心追他不上,强忍怒气反唇相讥。
这些反问,听起来好像非常犀利,却都是老生常谈。梯达古心中早有答案,撇了撇嘴,迅速做出了回应,“没错,我身上穿的是大唐甲胄,但是,大唐却没让咱们回纥出兵替他打仗。而是突厥头打到了家门口,我才不得不披甲而战。至于汗庭又称瀚海都护府,是老可汗的决定,并且咱们回纥并没在此事上吃任何亏。大唐给咱们铠甲,给咱兵器,教了咱们本事,遇到灾年,还运来粮食帮咱们渡过难关。二十多年来,大唐从没拿过咱们回纥一根羊尾巴!而突厥人呢,给过咱们回纥什么好处?除了赏给你自己两根肉骨头之外,又帮过咱们回纥十八部什么?”
“突厥是要与回纥联手,平分漠南漠北。这又怎么不是好处?”库奇明明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却咬紧牙关死犟。同时用眼神示意埋伏在附近的突厥斥候,尽快向梯达古靠拢。
“联手,怎联手?先毒杀了咱们的可汗,再替咱们回纥立篡位者乌纥为可汗,让他带着咱们,替突厥人攻打中原的城池么?”梯达古大声冷笑,同时继续用双腿暗示坐骑加快速度,“可拉倒吧,想得美。车鼻可汗真有本事,就先跟大唐分出高下再说!别自己没胆子,却指使咱们回纥人替他去挡大唐的刀锋!”
“你胡说,乌纥没有毒杀吐迷度,也不是篡位。可汗之位原本就该传给他!”库奇立刻被戳到了真正的痛处,额头上青筋根根乱蹦。
“对,乌纥没有下毒,是贺鲁长老污蔑他。他也没有篡位,是吐迷度可汗临终之前,主动立下遗嘱,让他继承了可汗之位。他也没有想杀掉婆润可汗,是可汗自己多疑,才逃出了汗庭。他还没打算娶车鼻可汗的女儿,是车鼻可汗一厢情愿想要倒贴。”梯达古也不跟他争,只管顺着他的意思,将吐迷度去世前后所发生的事情,逐一列举,“突厥飞鹰骑也没过来帮乌纥撑腰,只是不小心走迷了路。而你,也不是奉乌纥之命去找车鼻可汗搬兵,只是吃饱了想要去金微山下溜达一圈儿。”
草原上道义的标准,虽然与中原不尽相同。但是,最基本的是非观,差别却不太大。乌纥在吐迷度可汗去世前后所做的那些事情,无论用那种是非观来衡量,都不光彩。至于勾结外敌来攻打自己的母族,更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当即,库奇就理屈词穷,脸色也迅速由红转黑,用手指着梯达古的鼻子厉声威胁,“奶奶的,别给你好脸色不要!老子是看你脸熟,才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若是再满嘴喷粪,老子就让人将你剁碎了喂泥鳅!”
“让谁啊,你一个做狗的,能指挥得动主人么?”梯达古根本不在乎对方的威胁,一边继续破口大骂,一边向对方靠近,“做狗就得有做狗的觉悟,绳子拉在主人手里,主人要你咬谁就咬谁。千万别乱呲牙……”
“我杀了你!”库奇忍无可忍,从马背后抄起早就准备好的弓箭,对准梯达古迎头便射。
双方之间至少还隔着两百步,羽箭飞到梯达古面前之时,早就没了力气。后者只是轻轻一歪头,就让开了羽箭,紧跟着策马骤然加速。
战马踩着泥泞的小径,冲倒一层层芦苇,转眼间就冲出了一百余步。马背上,梯达古张开猿臂,挽弓而射,“嗖嗖嗖!”,三箭连珠,直奔库奇的胸口。
后者慌忙闪避,将身体歪向战马的左侧,镫里藏身。紧跟在梯达古身后的答印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一箭射过去,正中库奇胯下那匹战马的脖颈。
“唏嘘嘘……”战马悲鸣着栽倒,将库奇直接压在了身下。攻击得手的梯达古和答印两个,却对结果看都不看,双双拨转马头,冒着被泥浆陷住的风险,在沙洲前兜了半个圈子,沿着来时的路迅速远遁。
“嗖嗖嗖——”埋伏的沙洲附近的突厥斥候们根本不管库奇的死活,追着梯达古和答印两人的背影拼命放箭。
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开,仓促射出的羽箭要准头没准头,要射程没射程,距离二人的身体老远,就落进了芦苇丛中,徒劳地射起几串干枯的苇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