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黑闼飞身跳上马背,身手和他的嗓音一样年轻。“老夫一匹,你一匹,先送你回客栈。本来该让你住老夫家,但是,圣上最近不待见老夫,让你住进去了,反而影响了你的前程。所以,你还是先住客栈。明天上午,咱们爷俩再聚。”
“多谢吴伯父!”姜简直到此时此刻,才相信自己终于脱离了危险。身上顿时一轻,恭恭敬敬地向吴黑闼行了个礼,然后也飞身跳上了坐骑。
吴黑闼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又迅速将面孔转向了军营门口。“记得老夫跟你说的话,有谁不服气,让他尽管来找老夫!老夫就不信了,某些人的手,真能大到能把天遮住的地步。”
这几句话,是专门冲着偷偷跟上来的张姓参军说的。后者闻听,顿时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赔着笑脸躬身。
吴黑闼懒得多搭理他,带着姜简,在亲兵们的簇拥下策马远去。那张参军则一直躬着身子相送,直到马蹄声听不见了,才缓缓将腰杆挺起来,红着眼睛咬牙切齿。
“老匹夫,怪不得跟了圣上一辈子,到老才混了个四品!”咒骂声从他牙缝里挤出,听上去像毒蛇吐信。“还是掌握不了实权的,连个宕州都督印信都没捂热乎,就又被拿了下来。”
然而,骂得虽然恶毒,他却不敢让太多的人听见。又朝着地上悄悄吐了口吐沫,转过身,小跑着去找自己的靠山汇报。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也汇报给了大都护。你不用管了,大都护那里,自有安排。”站在他背后的上司,燕然大都护府长史刘良,表现得远比他想象中冷静。听了他添油加醋的汇报之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部,柔声安慰,“别跟那老匹夫生气,犯不着。圣上不待见他,又不愿意落下个不念旧情的恶名,才把他塞到受降城这边吹西北风。”
“可,可是终究,终究没完成您吩咐的事情。在下,在下愧对您的厚待。”张参军心中立刻舒服了许多,红着脸谢罪。
“老夫哪敢吩咐你什么事情?老夫也是在替大都护分忧?”刘长史立刻笑了起来,脸上的皱褶微微泛着油光。“没事了,大都护已经另有打算,用不到这颗棋子了。老夫先前就想派人去通知你,结果听说吴黑闼去你那要人,就只好等他走了再说。”
“噢,原来如此。应该的,长史的确应该如此。”张姓参军立刻如释重负,长长吐了一口气,连声说道。“那姓吴的老匹夫,嘴巴向来没有把门的。若是见到长史您派人去通知我放了姜简,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这下好了,人他带走了。大都护那边的事情也没耽误,还没让他的嘴巴对您不干不净。大家都落个轻松!”
说罢,偷偷看了一眼刘良的脸色,他又低声打听,“大都护那边,为何改主意了。先前不是……”
“不该问的别问!”刘良的眉头迅速皱紧,暗黄色的瞳孔中,隐约有寒光闪烁,“没什么好处。你只要记得,大都护也是为了咱们大伙,为了大唐,就足够了。其他方面不需要打听得太清楚。”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张姓参军顿时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小鸡啄碎米一般点头,“天色晚了,长史早点儿休息,卑职告退!”
“行,天色的确已经晚了,你回去之后也早点安歇。”刘良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没等他挪动脚步,却又低声阻止,“等等,这个,你带去。”
说着话,转身走到书案后,从角落里拎起表面包裹着熟牛皮,钉着银扣子,方方正正的小箱子,单手递到了张姓参军面前,“里边是几件波斯那边的酒具,据说来自波斯王宫。老夫不喝酒,就便宜你了。”
“这,这,这如何使得!”张参军是个识货的,一看那箱子表面皮革上银扣子,就知道此物里边的东西价值不菲,慌忙用力摆手。
然而,连推辞了好几次,却没听到长史刘良的任何回应。心里顿时明白了,这是给自己的报酬,不拿的话,反而会被对方怀疑自己有二心。赶紧笑了笑,讪讪地改口,“那,那卑职可就却之不恭了。”
“你应得的!”刘长史笑了笑,缓缓点头,“出去之后,今晚的事情就忘掉吧。大都护不会再提。老夫也不会再提。”
“明白,是卑职怀疑他们谎报军情,就自作主张。”张姓参军双手捧着表面上镶嵌了银扣的皮革箱子,郑重回应。然后转身出门,快步走进了夜幕当中。
受降城的夜,有些黑。天空中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