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伊莎贝尔口中的艾华斯像是个第三人称……可阿莱斯特却感受到了那充沛之极的感情。
而伊莎贝尔继续说道:
“在我真正爱上他之前……我对他产生了敬畏、依赖与信任。尽管是同龄人,可我却感受到了长辈的爱与可靠。
“而紧接着,便是好奇……我当时非常好奇——这真就是完整的他吗?他真就这么年轻吗?这是否是某种表演?亦或是说,他在那层全知全能的、神明般的辉光之下,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狰狞血肉?”
在那无法抑制的好奇心之后,伊莎贝尔逐渐感受到了艾华斯的温柔与可靠。
他如同一个优秀的统领,像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亦或是一个慈爱的祖父、溺爱的兄长……最初的时候,伊莎贝尔并未感受到爱。因为那时的艾华斯离她实在太远太远了。
“可在这些复杂的情感之中,我渐渐剥开了艾华斯的心灵。而我意外的……在他的心底深处,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丝“艾华斯的凡人性”。
“那正是艾华斯内心的忧郁、胆怯、自卑与恐慌。他从不将这些东西表露在外,只有在艾华斯彻底在我面前放松下来后,才偷偷释放出一点、又连忙收回。就像是害怕被我发现这秘密一样……可是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只是因为在乎他的自尊心而没有说。
“要知道……美之道途,可是对人心的感知能力最强的道途。”
伊莎贝尔低声在阿莱斯特耳边呢喃着:“其实啊……这才是我真正爱上他的理由。”
她对艾华斯的感情从“喜欢”变成“爱”,一共有两個原因。
当她刚继位不久,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艾华斯。唯有在他怀中,她这位“女王陛下”才能放心的哭泣。
在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艾华斯了。
伊莎贝尔虽然从小便是爱哭鬼,却从未在人前哭泣。
孩童时越是被其他人轻视,也就越有强健到近乎偏执的自尊心——
但是,人是无法真正爱上神明的。
人对偶像的崇敬只不过是虚假之爱。那是对自己内心那个完美之人的爱,却从不指向对方真正的心灵。
正因如此,伊莎贝尔的自尊让她无法接受有来无去的爱——若是艾华斯无私的爱着她,却不从她这里渴求任何回报、也不追求任何东西,那么她无法接受这种“神爱世人”般平等的爱。因为她无法接受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毫无意义。
“……还好,”伊莎贝尔凑到阿莱斯特耳边更近的地方,轻声呢喃着,“在我伏在他胸口哭泣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心也在默默流泪。”
在她彻底崩溃之际,艾华斯却也同样在她面前表现出了一刹那的、甚至尚未表露出的脆弱……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他们确实是可以互相扶持着走向终点的夫妻,而非只是有着“喜欢”与“依恋”的情人。
“让我猜猜吧。”
她悄声道:“艾华斯大人当时所说的那句……【所以,别哭了】。
“也是在对自己说的,对不对?”
那时……就在那一瞬间,名为“艾华斯”辉煌神像的壳,突然破裂了。
那时与她拥抱的并非是她那全能而忠诚的不管大臣,而是一个同样忧郁而不安的年轻男孩。
如同当初收到祖母赠予的手织毛衣时,艾华斯那剧烈的反应——那胜过自己送给艾华斯的每一幅精心绘制的魔画。当时伊莎贝尔还有些吃味,可直到那时她才真正理解了一切。
艾华斯并非完美无瑕,他只是把所有的伤口都藏了起来、独自坚强。
即使在自己面前,他也绝不承认、也不接受自己的脆弱……可自己的哭泣,却能化解他心中的寒冰。
“一个想笑而笑不出来的人,便想要看人笑;同理,一个想哭却哭不出来的人,也会想要看人哭……因此一个深深感受过悲伤的人,若不是肆意妄行的暴君、便是医治心灵的良医。”
伊莎贝尔轻声说道。
她接受过美之道途的“全才”教育。因此她知道,人们看悲剧的目的,便是释放恐惧、满足怜悯、鼓动悲愤、提升决心……
那并非是美酒,而是苦药——是医治麻木心灵的药汤。
也是从那之后,艾华斯才开始渐渐展示出不那么完美的一面。他逐渐释放了自己的警惕,像是一只蜗牛渐渐探出了壳、将自己脆弱而又致命的柔软暴露给伊莎贝尔。
而如今,随着艾华斯的分离……他那复杂的内心也被肢解、开膛破肚。
就如同医学标本会将不同内脏晾在外面,而伊莎贝尔也能更清晰的从阿莱斯特这里读到她真正的内心。
一旦失去了那种为了更高的目的而奉献自我的崇高,阿莱斯特身上的人性显得如此清晰。
“不要害怕。”
伊莎贝尔轻声呢喃,如同温柔的母亲般抱紧了在她面前显得稚嫩又幼小的阿莱斯特,将自己的言语传递给艾华斯最为脆弱的那个部分:“放心哭吧,女孩。我会与你同在。”
那是昔日艾华斯曾对伊莎贝尔所说的话……相似却又相反。
阿莱斯特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
伊莎贝尔说到一半时,她的眼眶便有些湿润。
像是看过了悲伤的电影,又像是积蓄已久的委屈与恐惧终于有了释放的余地——当阿莱斯特再度轻轻眨眼之时,一行眼泪悠悠落下。
突然,黑发的女孩闭着眼睛回过头来,缩到了伊莎贝尔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