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渺渺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便看着玉红袖没动,玉红袖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用这样看我。”她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让曲渺渺过来,“红棉院的旁边有一家暗门子, 跟她们比起来, 我算是幸运的了。”
即使是勾栏院这种地方, 也会分个三六九等,最高等的便是那玉竹轩, 玉竹轩是官府开设的,里面大多是获罪的官眷,当然也有出于无奈沦落红尘的。
这些姑娘大多原本的家世都很好, 是以好些姑娘还能卖艺不卖身,做个清倌。
但能真正做到卖艺不卖身的却很少, 若她们被达官贵人看上了, 即使她们再受人喜爱,再才华出众, 也得乖乖地去伺候那些人。
除非她们身后有人相护。
这个世道, 即使女子再多才多艺,再才华出众,都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这红棉院则是个中等的勾栏院, 大多是卖艺又卖身的,因为楼里的姑娘没有玉竹轩的姑娘们那么好的家庭,不能读书习文, 也没有太好的才艺, 便只能卖自己的身子了。
玉红袖便是如此。
从前玉红袖羡慕过玉竹轩的姑娘, 但在这红棉院呆久了后, 她便没有那么羡慕了。
不管玉竹轩的姑娘卖没卖身,其实跟她们这院里的姑娘也差不多,都是权贵与客人的玩物罢了。
“我八岁被卖进红棉院时,姑姑见我生得好看,一开始便没让我卖身,她还找了先生教我读书,才艺,直到我十四岁的时候才让我接客,因为我姿容出众,多才多艺,即使脾气不好,许多客人却就吃我这一套,于是我便力压玉竹轩的姑娘,成为了花魁。”
这时曲渺渺已经走到了窗边,顺着玉红袖的目光朝下看去。
从他们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那个暗门子的院子,院子里还有雪,但却有一个衣不蔽体,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女人半躺在墙边目光呆滞的发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暗门子是瓦舍里最下等的妓院,那里的姑娘容貌最次,她们无法用容貌吸引客人,便只能用自己的身子。”玉红袖像是感觉不到冷,用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被卖进暗门子的小姑娘,即使才七八岁就要开始接客了。”
曲渺渺蹙眉:“七八岁?那不是小孩子么?”
“是啊,小孩子。”玉红袖神色恍惚,“去暗门子的都是穷鬼,他们可睡不起漂亮的,年纪适合的姑娘,是以即使是孩子,只要长了那个口子,他们就下得去手。”
“而且暗门子里的□□只用几枚铜钱便能睡一次,老鸨为了多赚钱,一天内甚至可以给她们接超过十位客人,就算她们病了,也不得不拼命接客。”
“若是不慎怀上了客人的孩子,她们可能上午才喝下打胎药,晚上便又开始接待客人了,就算是染上了那种病也没有关系,老鸨会命龟公用烧红的烙铁把姑娘烂掉的地方烙掉,然后她们便能继续接客了。”
“如果她们不慎被客人弄死了,那更简单了,草席一裹,往乱葬岗一丢了事。”
“这些姑娘命如草芥,没有人会在意她们是生是死的。”
“你道那些花魁娘子为何都是十四五岁便做了花魁?”玉红袖看向曲渺渺,“因为很少有姑娘能活过十八岁还能保持美貌,而不是早早被一卷草席卷了丟去乱葬岗。”
玉红袖红用下巴指了指下边:“你觉得那位姑娘几岁?”
曲渺渺眼眸黑沉:“十六岁……”
“好眼力。”
玉红袖似笑非笑的。
每日频繁接待那么多客人,遇见脾气好的客人还好,若是遇见脾气不好的,里边的姑娘每次接完客都会遍体鳞伤,她们能不老得快么?
玉红袖用扇子敲了敲窗檐:“正是因此,即使是再愚昧,再穷苦的百姓,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卖给妓院,当然,我爹娘那种又穷又丧尽天良的是例外。”
“呐,你看,与她们作对比,我是不是幸运多了,我还能在十八岁的模样长得像个十八岁的姑娘,已经算是老天的疼爱了。”
说着,玉红袖将窗户关上,转头看向曲渺渺:“你该离开了,这里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即使你背景不凡,一旦被人发现你出入这等地方,清白毁了,小心将来也沦落至此。”
说着玉红袖打开自己书箱,将一个竹片制成的小册子塞进了曲渺渺怀里:“你想要学的这里面都有,自己学去吧。”
“你要记住哦,在外面即使看见了我,也要当做不认识,不要对我表现出任何亲近,如果能骂我几句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玉红袖将一顶帷帽戴在了曲渺渺的脑袋上,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去:“趁天还未黑,外面人不多,我送你从后门出去。”
曲渺渺掀起帷帽上垂下来的厚重布幔,眼睛清凌凌地看向玉红袖:“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可以让人递信给我,我会帮你的,也无须特意让人递信,你在没人的地方叫我的名字,我就能知道,我叫曲渺渺,你要记住了。”
玉红袖愣了一下,笑了:“你是我见过的眼神最干净的孩子,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么多,却莫名其妙地跟说了这么多,这倒是我的不对了,你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我的事呀,你就别操心了。”
“而且我很快便能离开这里了,已经有人为我赎了身。”
说着她本来想摸摸小姑娘白嫩的脸颊,最后却将手收了回去,隔着衣服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头:“走吧。”
其余的,玉红袖即使想说,也不会再说了。
曲渺渺突然很难过。
不是伤心玉红袖不相信自己,而是感觉到玉红袖心里的不开心。
曲渺渺:“你不要忘了我,要记住我的名字哦。”
玉红袖虽然笑着点头,内心却不打算记住什么,但这个小姑娘名字这么特殊容易记,她大概也很难忘记。
……
“还有什么问题吗?”
穿着单薄青衣,手里拿着折扇,仿佛不知道冷的年轻男子笑着问面前的人。
男子面前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三十岁出头,矮墩墩的,一个身材高大挺拔,气度不凡,看年岁却还不超过二十。
但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做贼心虚似的蒙着面,好像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课业结束后,两个学生中,一个抓紧了手里的竹册,一个抓紧了手里的木盒,都在偷偷摸摸往后门走,离开这个特殊的课堂。
那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道:“难道兄台也是因为被媳妇嫌弃才来的?”
薄奚衡:“……”
他只是来“进修”一下技术,毕竟对于房中之术他还是个新手,之前全凭本能瞎摸索,但摸索的途中,他还是发现了自己的不足。
见薄奚衡不说话,男子仗着自己蒙着面大吐苦水:“没想到兄台你年纪轻轻居然跟老兄我同病相怜,不瞒你说,每当入夜兄长我都怕得很,怕被媳妇嫌弃我太快。”
“诶,我确实是有些快了,你嫂子也没嫌弃错,但身为男人,我面子上过不去啊,你嫂子长得漂亮,要得又频繁,我一不满足她,她便对我又打又骂的,我实在是……”
薄奚衡:“……”
虽然不是在说他,但为何他背后发凉?
薄奚衡拍拍他的肩:“你去看过了大夫吗?太快可能是身体有病灶,你自己却不知晓,若真是身体有病灶,你来学这个也无用,药物只是辅助,你总不能每回都吃。”
“且药有三分毒,若是用得多了,减损了寿命,岂不是得不偿失?再来,药用多了还会产生依赖,药物的效用也会越来越低,你只能越吃越多,到时你身体变得越发虚弱,还是得不偿失……”
男人被镇住了:“你说得对,我更应该去看大夫!”
说着男人激动地抓住薄奚衡的手:“这都是你的经验之谈吧,没想到兄台年纪轻轻的,竟……诶,你也是命苦!”
薄奚衡:“?”
他就不该多嘴。
两人拉开后门,悄悄走了出去。
也是巧了,对面院子的后门就开在他们后边,那边的门也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个身材婀娜,头戴帷帽的少女。
薄奚衡转头看了一眼,即使只是个背影,他还是将人认出来了,是以他立刻便捂着脸,运起轻功跑了,几乎瞬间便没了人影。
男人:“?”
他同病相怜的兄弟呢?
曲渺渺:“?”
她纳闷地撩起布幔:“我刚才是不是看见仙尊了?”
小仓鼠抱着肚子蹲在曲渺渺肩头直乐:“他看见你的背影就吓跑了,估计以为你是来‘捉奸’的!”
曲渺渺:“其实也差不离啦。”
等等,曲渺渺突然震惊抬头:“对面不是南风馆吗?”
南风馆也是妓院,但南风馆里头的却是少爷,一般去南风馆的大多也都是男子,因为男风在一些贵族子弟看来是一种风尚,当然,这也因为燕国女子地位极低,即使是再有钱有势,也很少有姑娘光顾南风馆。
但也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曲渺渺脸色沉了下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仙尊不喜欢女子是因为喜欢男子?”
“醒醒。”小仓鼠戳戳曲渺渺的脸,“难道过去的五万年仙尊就没有遇见过美男子吗?他纯粹就是只爱带毛的大变态,无关男女!”
曲渺渺:“……”
这话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曲渺渺回到家的时候,就见薄奚衡大马金刀地坐在秋千上,一脸质问地看向她:“你去哪了?是不是背着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还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曲渺渺:“?”
这变态仙尊居然想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曲渺渺撸起袖子:“因为有人向我举报你背着我去妓院找姑娘了,我就去追查了一下!”
薄奚衡:“……”
果然如此!
薄奚衡不敢置信地捧着胸口:“你怎么能怀疑我?我是那种人吗?”
曲渺渺生气怒指:“那我先前为什么找不着你了!”
薄奚衡早有准备地掏出一个木盒:“那是因为我给你买礼物去了。”
曲渺渺:“……”
哇,要不是她知道仙尊不可能真的去嫖,都要将仙尊当成老手嫖客。
瞧这熟练的干完坏事立刻讨好媳妇的模样。
曲渺渺走过去好奇地看:“什么呀?”
薄奚衡立刻打开了木盒,将里面雕刻成白玉兰花模样的白玉簪露了出来:“我见你平日里总是用树枝盘发,早便想着为你买个玉簪了。”
曲渺渺感动地收下礼物,然后问:“先前我就想问了,你钱都哪来的?”
薄奚衡:“卖了一些转运东西。”
曲渺渺听了,连忙转头去看某个冤大头,但冤大头却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冤大头,还藏在暗处兴致勃勃地跟轩辕小怜讨论薄奚衡到底是不是真去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