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晚上十点,B市机场。
黑色宾利行驶于高速路上,遥远的都市轮廓在黑夜中发光。
路灯盏盏,不断掠过车内。岳嘉绪上车后,闭目片刻,复又睁眼。半张面容模糊在了掠动的光影里,在广袤黑夜里,这抹剪影显得疲惫而孤独。
驾驶座上的不是老陈,而是岳家的另一个司机。因不熟悉岳嘉绪的脾气,全程并未开口说话。车厢里很安静。
十点十分了,岳嘉绪取出手机,点了几下,拨下一个电话。
宋媛犯罪的事实曝光很突然,叫他措手不及。事情发生后,一方面,他用最快的速度,最有力的手段,去平息风波,终于控制住了事态传播。
而另一方面,发展却不如他愿。
之前尹之枝坚持要自立、要自己住,他不能强行把她绑到自己的地方,只能放任。而这次,事发突然,他担心她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才会让老陈给她安排住所,之后,再让朱姨去陪着……可她还是完全不领情。
以前会听从他一切安排的人,现在衣食住行都在叫嚣着和他撇清关系。
他每靠近一步,想对她好,她就要像唯恐避之不及一样,退开一步。
远在千里外,被她拒绝的那一瞬,岳嘉绪脸色铁青,真的有一种立刻飞回B市,将她绑起来,放到只有他知道的安全又隐秘的地方,让她好好听话的冲动。尤其是,马上再打电话过去时,发现她还关机了,这一念头,便燃烧得更炽盛了。
但最终,在他动身之前,她又发来短信……之后,她用微信小号添加了他好友,每天都老实交代自己的三餐行迹,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的怒气。
唯独今天,她迟迟没有动静。他登机前就把自己要回来的事告诉她了,可落地后,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电话的嘟嘟声响了许久,终于被接起了。可那边响起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喂?”
岳嘉绪顿了一下,语气冷肃:“……你是谁?”
司机也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悄悄瞄了后内视镜一眼。他听不清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只见到,原本闲适地靠在皮椅上的岳嘉绪,蓦地直起了身体,脸色也变得难看。
片晌,他一字一顿:“在哪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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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
B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外科。
十一点钟,急诊科里仍是灯火通明,吵得像个菜市场。带发烧孩子看病的家长、夜里发病的老人、意外受伤被担架抬进来的患者……狭长的走廊,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味,候诊室的门外,人人的面上都戴上了麻木的面具。
岳嘉绪大步流星地穿过候诊区,司机随在后面。当那昂贵的手工皮鞋映入两旁人们的眼帘,他们都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却只能看见他那好看,却仿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侧脸。
急诊手术室在一楼,门外,蒋琦正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她立即抬头,就被震住了。
岳嘉绪来到她跟前,低头问:“你是蒋琦吗?”
刚才,尹之枝腹痛进了手术室,蒋琦暂时帮她保管着包包。由于手机有密码,蒋琦不知道怎么联系她的家人。这时,一个名字显示为“A哥哥”的人打来了,蒋琦一看是家人,便不假思索地接听了,告知了对方医院地址。
可她完全没想到,出现在她眼前的,会是这么一个冷峻不凡、一身贵气的男人。
蒋琦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是的是的,今晚我和尹之枝在附近吃烤肉,她突然腹痛,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已经进去手术快一个小时了,可能快出来了……你是她哥哥吗?”
岳嘉绪:“我是,谢谢你。”
“不客气,最重要是她没事。这是她的包包和手机,还有病历本……”蒋琦将怀里的东西都交了出来。
时间很晚了,岳嘉绪再次道谢,让司机送她回家,淡淡道:“这里有我就行了。”
蒋琦不敢多问,就接受安排,先离开了。
急诊手术室外等候的家属比前区少很多,长廊空旷。岳嘉绪穿着冬季的长风衣,靠在墙上,打了几个电话,手术室门就开了。
一个实习小护士抱着单子走出来:“尹之枝的家属在吗?手术完成了。”
岳嘉绪迎上去:“她怎么样了?”
刚才等在外面的女生换了人,小护士愣了愣,才红着脸说:“哦,患者手术已经成功了,没什么大碍,等麻醉醒来后还要住院一周。我们给你安排进住院部三楼的312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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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之枝从恍惚中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灯光柔和,环境安静。
陷在被子里,神智还在飘忽,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尹之枝的脸颊蹭着枕头,转过头,就看见了一个本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眼眸慢慢地睁大了:“哥……哥哥?”
岳嘉绪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坐在床边,抬手,轻轻地拨了拨她的发丝,拧眉:“伤口疼不疼?”
明明只是在拨头发,但可能是脆弱时容易多想,她竟有一种自己正在被疼惜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难受时有人可以依靠,还会获得比任何时候都多的疼爱。
“伤口没感觉,麻麻的。”尹之枝嘀咕,掀起被子,想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她还没动过手术呢,不知道肚子上多了一道疤会不会很丑。
掀起被子,却忽然发现,身上换了病号服,而且,衣服里什么也没穿,内衣内裤,全都没有。
对了,刚才动手术的时候,衣服好像得全脱掉来消毒。
她的内裤呢?怎么没给她穿回去呀。
尹之枝脸一红,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岳嘉绪,有点发虚,眼眸闪烁了一下,慢吞吞地将被子拉到了胸口处。
还嫌不够,继续上拉。
岳嘉绪蹙眉,不解道:“冷?我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不、不冷。”尹之枝结巴了一下,见他要起身,伸手去拉他,转移话题:“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岳嘉绪看见她努力伸来的手,要离开的动作一顿,重新坐下:“我刚下飞机,打电话给你。接电话的是你朋友。”
“她在哪里?”尹之枝看向四周:“而且,这里好像不是我去的那家医院。”
岳嘉绪淡淡道:“我让司机送她走了,给你转了医院。”
公立医院的床位很紧张,六个人一间病房,男女老少混住,换药换衣服,连床间帘子也没有,不介意的人,就直接在病房里脱了。介意的人,就只能撑着刚动完手术的身体,去厕所解决。
岳嘉绪光是看都直皱眉,怎么可能让她在那里住院。
这时,门被敲响了,医生走进来,问了尹之枝一些情况,告诉她七天后拆线,还得住一个星期医院。由于已经很晚了,医生没待多久,让她早些休息,就离开了。
门关上了,岳嘉绪还在。
尹之枝平躺在被窝里,双手抓住被子上端,憋了片刻,忽然说:“岳先生,这里有护工吗?”
她再次用生疏的称呼拉远了距离,就像是只敢让依赖存在于她不清醒的时刻。
岳嘉绪不着痕迹地一蹙眉,看向她:“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个护工来?”尹之枝很难为情,眼珠左瞄瞄,右看看,小声说:“我想上厕所。”